冬青面无表情,恭顺地应了声,“是。”
夜风微凉,树的影儿在墙上东摇西晃,晃得霍权脊背生凉,眼睛不敢乱瞄,提着心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聂家是四进的宅子,聂凿住在主院,穿过月亮形的拱门就是前院,还没入院,就听到屋里传来聂煜稚嫩软糯的声音,“夫子,你看我写得怎么样?”
“煜少爷天赋极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咯咯咯...那我再写...”
两人似乎很聊得来,聂煜被夸得连连大笑,笑声清脆爽朗,霍权不急着入院,而是在拱门外听了会儿墙角,冬青站在他身后,随着屋里笑声响起,他脸色就阴沉几分,“大人,奴才办事不力,竟将这种沽名钓誉的人引进府,这就去把他打发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煜少爷不过四岁,跟着这种人很容易就学坏了。
见他面笼罩寒霜,宛若夜风逼人,霍权下意识地拉住他,“我...我去吧。”
白天府里才死了人,霍权不希望府里再死人了。
“你去办我交代给你的事。”
冬青顿足,眼底恢复了平静,“是。”
待冬青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霍权这才低头看刚刚抓过他的手,僵硬得失去了知觉...不敢相信,自己竟反抗了聂凿手底下的人,哪怕知道冬青没发现自己不是聂凿,但他仍吓得后背冒汗,夜风吹来,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他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如此反复片刻,躁动不安的心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不知聂煜写了什么,夫子又称赞连连,霍权低头整理好衣衫,深吸口气,不苟言笑地跨进了门。
灯火通明的屋里,聂凿白皙的脸成了花猫,满是墨渍,衣襟袖子也沾了许多,他没有任何察觉,站在椅子上,双腿叉开弯曲,双手握着笔,斗志昂扬地将笔落在纸上,然后站直,得意地喊,“夫子,再看,这个字怎么样?”
微黄的光下,夫子驼着背,极其认真的低头细看,随即拍手,“好,好。”
顺着他的目光,霍权看了眼聂煜刚写的字,嘴角抽搐,说字都是抬举聂煜了,那就是个点,黑色的点,难为夫子夸得出口,霍权自叹不如,见聂煜眉开眼笑地准备换纸张再写,霍权适时出声,“煜儿...”
心虚气短,声音并不大。
“爹爹。”聂煜喊了声,跳下凳子就朝霍权跑了过来,走过的地尽是袖上滴落的墨,他抱住霍权大腿,仰着脑袋,如黑曜石的眼珠亮晶晶的,“煜儿会写字了,煜儿念给爹爹听。”
聂煜咧着嘴,笑得十分开心,就是脸太脏了,霍权弯腰,掏出手帕轻轻擦他的脸,“好。”
蹭蹭,聂煜转身跑开,拿起桌上厚厚的纸,有顺序地放在地板上,从右往左念给霍权听,“御史台聂凿足智多谋,秉公据实,拨乱反正,溯本清源,良臣也。”
霍权:“......”也太能睁眼说瞎话了吧。小小年纪就正恶不分,长大还得了?
“爹爹,写得好不好?”聂煜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将纸张摆放整齐,笑得像院里绽放的菊花,绚丽夺目,霍权没有回答,侧目看向双手交叠于胸前,颔胸驼背的夫子,“你教的?”
声音清清冷冷的,夫子屈膝跪地。
“不是夫子教的。”聂煜爬起,挥了挥滴墨的袖子,抢先回答,“是煜儿自己想到的。”
“秦伯伯不是说爹爹是奸臣将来会受世人唾弃吗?煜儿问过了,史书是史官写的,煜儿做史官,就能让爹爹声名远扬,名垂千古了。”
霍权:“......”武安侯都不敢这么想。
真真是出身牛犊不怕虎,贿赂史官不成就自己做史官篡改历史,霍权对聂煜佩服得五体投地,再看纸上乌漆麻黑的点,哪儿是点,分明是小家伙的狼子野心...孝心。
霍权不能让聂煜这么做。
因为他根本不打算做奸臣。
等自己的尸体入土为安他就辞官归隐山林,平平淡淡的过完余下半辈子,见小家伙志得意满,他弯腰抱起他,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史官要有史官的气节,怎么能乱写呢?”
聂煜似懂非懂地低头去看地板上醒目的‘大字’,“达到目的不就行了?”
霍权:“......”
听听,这话不就是奸臣处事准则吗?不折手段也要达到目的,霍权气弱,感觉怀里的人沉甸甸的,软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