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城市千万点密集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快速摇摆的雨刷都无法抹干净那一阵阵腾起的水雾,车窗上一片模糊,韩臻纵使心急如焚也无法把车开得更快。
穆南城紧紧攥着手机坚硬的金属壳在他掌心发着咔咔裂响,免提里传来高明峰气喘吁吁的声音他那头的背景也同样是震耳欲聋的大雨声间或还夹杂着宋枢衡几近破音的呼唤。
“小先生的手机在宋枢衡这里他身上也没有钱包所以他应该是步行的,”高明峰每说一句话,就觉得话筒里沉滞的呼吸几乎凝成了实质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在穆先生面前他的老板一定会把他的皮扒下来,“我跟宋枢衡现在往北街找您沿着南街他到现在跑出去不到十分钟走不出多远的”
“嘟”穆南城把电话挂了。
高明峰挫败地抹着脸上的雨水,他踩着水洼快走两步追上前面的宋枢衡,一手捞住他胳膊肘:
“咱们到前面便利店买把伞再走”
宋枢衡甩开他的手。
高明峰“啪嗒啪嗒”重重地踩着水:
“我说宋枢衡你跟我置什么气?”
罗伊是谁带来的?进了别人屋胡喝乱塞的是谁啊?特么的一个长得跟傅予行一模一样的家伙居然是光照会的头儿他才是被吓得肝胆俱裂的那一个好吗?他能怎么办?他笃定了傅谨时和罗伊不会加害宋萧然但是他哪里能算到那小孩会自己往外跑!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能跟宋枢衡说的高明峰本来不想搭理这大少爷了,可宋枢衡那副蹒跚在风雨里好像随时都要被刮倒的样子又让他实在看不下去。
其实宋枢衡的体型是真不弱,但高明峰大概是对小先生爱屋及乌,怎么看宋枢衡这个狼狈模样都觉得可怜又心软。
这极品弟控是真拿命一样地疼他弟弟就为这,高明峰也不能看这人倒自己跟前了。
高明峰咬牙脱下身上的外套,风大雨凉,高明峰自己打了个哆嗦,却还是要把外套往宋枢衡肩上披,可宋枢衡是个不知好歹属驴的,他猛地把高明峰一推,外套滑下,“啪叽”掉进了雨水里。
这一下跟点了炸药似的。
高明峰的情绪也早就绷到了极点,他满腹的焦虑惊惧担惊受怕以及失职的懊悔自责都一股脑儿在这一推里爆发了:
“宋枢衡你他妈适可而止!这里是明伦大街不是你宋家大院!谁惯得你这臭毛病!你自己的弟弟自己看不好你跟我这豪横!”
雨下得实在太大,高明峰和宋枢衡面对面站着,两人不过咫尺之距,可高明峰却不能看清宋枢衡的表情,他只能看到厚厚的雨幕里,宋枢衡的眼睛里迸发着不正常的光芒,像是有熊熊的火焰在燃烧。
这种饱含着怨憎和迁怒的表情彻底激怒了高明峰,他飞起一脚,从地面到半空溅起半人高的水花,高大律师暴躁地喊,
“我他妈又不是职业保姆专看孩子的!这会人不见了都来跟我算账,一个个早干什么了?那么大一小青年能跑丢啊?真有这么关心你们怎么不自己把人栓裤腰带上!要不是你出门就把他手机钱包钥匙全收你这儿,我们现在至于连定位他都没办法”
“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那一瞬间甚至盖过了倾盆大雨,高明峰顿时愣住,眼看着宋枢衡对着自己的另半边脸又要再挥出一耳光,高明峰箭步上前拦住宋枢衡的手:
“你干什么?!”
“你说得对”
高明峰颤抖着,他不是冷的,他是急的,他是悔的,那些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是冰凉的,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液体是滚烫的,他说话的时候上下牙关都碰在一起,嘴唇是让人怵目惊心的青白色,正在不停地哆嗦着:
“我就该自己把他栓裤腰带上,我应该一步不错地跟着他,我已经把他弄丢过一次,现在又来一回,我他妈就是个傻逼我也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掉两次,我又把他弄丢一回如果然然再出事”
宋枢衡整个人都跟癔症了一样,他的眼睛完全没有了焦距,瞳孔扩张到了极致,高明峰不知道他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只知道宋枢衡浑身都在异常得发抖,高明峰甚至能听到“咯咯”的骨骼交错声。
这太不正常了。
“宋枢衡,宋枢衡”高明峰四根手指“啪啪”拍着宋枢衡的脸,厉声道,“你冷静点,你弟弟不会出事的!”
“然然,然然”
宋枢衡捂着脸,他知道他这一生如果还有勇气诉说当年他犯下的那个滔天大错,那大概只有现在这个时候。
天地茫茫,瓢泼雨声震天动地,眼前的人是个专事司法的大律师,所有审判的条件全都备齐了。
撕裂沙哑的嗓音从宋枢衡的指缝中流泻出来,并没有被淹没在瓢泼的雨声中,至少唯一的见证人高明峰把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
“十一年前,然然就是因为我才被人绑架的,今天又是我把他带出来”
“绑架?”高明峰虽然不知道前因,但猜也能猜到大概发生过什么事,他用力掰开宋枢衡的手,直直逼视进他的眼睛里,“你冷静点宋枢衡!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十一年前你们都还是小孩子,但是你弟弟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l市这几天为了两洲峰会全市戒严,至少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没人敢行凶”
高明峰扇了下自己的脸,眼下这情形分明是风大雨大雷鸣闪电马路上连巡警都不见一个的杀人越货的绝佳时机。
“总之你听我说,你别瞎对号入座,咱们继续往前找,穆先生也在另一条路上,我们在l市的人都在找他,你别自己吓自己!”
宋枢衡却一把反攥住高明峰的手腕,他近乎偏执地盯着高明峰,青白发灰的嘴唇颤得发抖,他断断续续地,支离破碎地说:
“他那时候才九岁,爸爸和贺妈妈离婚,他跟着贺妈妈离开了宋家,贺妈妈不许他再见我,那个周末我打电话约他见面,他说要跟我绝交,我说你要跟哥哥绝交也要当面说,你还欠哥哥一次旋转木马,你得还我,你得陪我再坐一回他在第二天支开了保镖和司机,站在旋转木马下等我,但是我我没有去我被我妈拦住了”
“然后然然就被人绑架了”
“他们都以为我是为了不跟然然争家产才出国学医事实上,我根本不敢不敢面对他”
高明峰听懂了,他也看懂了宋枢衡摇摇欲坠的,几近摧枯拉朽的情绪。
高明峰张了张口,雨水灌进喉咙,他的嗓音里却如被填了沙般干涩沙哑:
“那小先生,怪你了吗?”
宋枢衡摇头,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近乎惨烈的笑容:
“他没有你知道吗?然然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那天为什么要支开司机和保镖他只是跟贺妈妈和外公保证,他再也不会淘气了,除了我和他,还有我妈,没有人知道那场灾难与我有关”
宋枢衡眸光涣散,神经质地发着抖,如果不是高明峰稳着他,他随时都能在这风雨里栽倒下去,
“然然那时候只有九岁,你不知道那些绑匪是怎么对他的”
“宋枢衡!”
“然然”
“宋枢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