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太太不理会,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自己原地摇晃两下站稳了,痴痴地看着那鬼影道:“是你吧,老爷,老爷你走了这一年多,连个梦都不托,如今终于肯回来看我了?”
鹤鸣、莹娘和黑猫都齐刷刷扭头去看地上残破的黑影,黑猫嘴巴里还咬着它的半截小腿,“吧唧吧唧吧唧……”
老太太潸然泪下,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老爷啊,你看看我,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鬼影微微抖了抖,竟慢慢变成一个断腿男人的模样,望向老太太的眼神中满是怀念和无奈,“香秀,你那佛牌昼夜不离身,我入不得梦啊!”
若要细细分辨时,语气还有那么点委屈。
他倒是想,可,可进不去啊!
老太太一愣,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块浓翠的佛牌,“这,这还是当年你亲自去替我求来的,我哪里舍得离身。”
鹤鸣和莹娘、黑猫又刷的扭过去看鬼,见他也是苦笑连连,心道这可不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在常人眼中,那不过是一块玉质出色、雕工精致的佛牌罢了,但鹤鸣却能看见它周围萦绕的淡淡佛光,显然是一件颇具威力的护身符。
她看向张学文,“你早就知道那鬼是你爹还一定要我杀了他,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这几句话顿时又将全场注意力吸引到张学文身上。
张老爷拖着一条断腿在地上半坐起来,痛心疾首的捶地道:“孽障,孽障啊!”
他带了哭腔,可惜鬼怪没有眼泪。
“老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习惯性的想要过去搀扶,然而手臂却从老伴儿身体中穿过,她呆了下,这才想起来对方早已死去,苍老的脸上顿时老泪纵横。
她看向张学文,声音发颤,“巡礼,你,你早就见过你爹了?你为何不跟娘说啊!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张学文拼命摇头,“娘,娘您信我!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啊!”
他猛地指向张老爷,“他不是我爹,我爹早就死了啊!那就是个不知哪儿跑来的妖魔鬼怪,他要害死我,要害死我啊!”
“娘,您清醒一点,我爹早就死了,您亲眼看着他下葬啊!”他状若癫狂,歇斯底里的喊道,“难道您宁肯相信一个鬼,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吗?”
“还有你!”他望着鹤鸣的眼神中充满仇恨,“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姑,你跟他是一伙的对不对?你们做套来害我!”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难免有点迟疑,视线在张老爷的鬼魂和鹤鸣之间游移不定。
鹤鸣并未辩解,只冷笑一声,抱着胳膊俯视张学文,“怎么着,你想赖账?”
费点周折不怕,但要是想借机不给钱,那我就必须得让你好好领教下什么叫来自社会主义的毒打。
张老爷哆哆嗦嗦指了张学文半日,最终只是叹息连连,捶胸顿足道:“我后悔啊,老夫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为官数年也对得起家国朝廷和百姓,怎么,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孽障!报应,真是报应啊!”
“老爷!”老太太泣道,“巡礼,巡礼是个好孩子啊,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张老爷指着张学文骂道,“我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将刘秋年的画与我陪葬,可这个孽障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把画给卖了!”
“子不教父之过,他没有本事,这么大的人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也算我无用。若真用那银子养家糊口也就罢了,”说到这里,张老爷忽然激动起来,一张脸都扭曲了,“可他在外头养了个戏子啊!”
“什么?!”老太太震惊道,“你,你竟然把你爹生前最爱的画偷卖了去养戏子?!”
时下文人都爱书画,张老爷一生清廉,虽无大功,倒也没有大过,攒了半辈子钱就去跟人换了一副前朝书画大家刘秋年的画,多年来爱不释手,日夜把玩欣赏。
去年他自觉时日无多,临终前便唤了老妻、爱子到榻前,说他死后丧事不必大办,唯独有一点:定要刘秋年的画陪葬。
将心爱之物陪葬乃是传统,老太太自然是无有不应,而当时张学文也答应的好好的,谁知三日后老爷子撒手人寰,遗体还没凉透呢,他就偷偷把画交给之前联络好的买家了……
老太太不大懂这个,更从未怀疑过儿子,丈夫下葬当日见他果然放了个画轴下去,伤感之余还颇欣慰,谁知事实竟是这般。
“胡说,你胡说!”张学文两眼瞪的血红,疯魔了一样大喊道,“你们都胡说!”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啊!”知子莫若母,见他这样,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拍着大腿痛哭起来。
老父亲重病期间包/养戏子在前,公然违背父亲的遗愿在后,孝期继续寻欢作乐,更死性不改,明知是亡父魂魄归来,却意图请人来再次谋害……
老两口大半辈子如珍如宝对待的宝贝儿子,本来寄予厚望,谁知竟是个畜生不如的混账,这一桩桩一件件,叫她如何接受?
“有什么好哭的!”眼见事情败露,张学文索性撕破了脸,站起来指着父母骂道,“我是你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你的东西都是我的!你死都死了,还抓着宝贝不放,有什么用?与其让它埋在地下慢慢腐烂,留给你儿子过些舒坦日子有什么不对!”
现场一片死寂,唯余黑猫持续不断的吧唧声。
良久,才听鹤鸣幽幽一叹,“这活儿我不干了。”
张学文终于有些慌了,“你,你不能这么干!你口口声声说承诺过就必然履行,你不能随意反悔!你收了钱的!”
“我只说过来瞧瞧,可没保证结果。”鹤鸣将收的订金甩回去,动作简直潇洒。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这一切是为了钱?”
张学文的脑门儿被银子砸了个包,下意识反问:“难道不是吗?”
“你猜对了!”鹤鸣铿锵有力的回答道。
众人:“……”
“但是!”她面不改色道,“人活一世,就要行得正站得直,有所为有所不为!”
皎洁月色下,烫头仙姑慷慨激昂道:“这世上总有些事比钱更重要!”
张老爷的鬼魂望过来的视线中充满了钦佩,“仙姑此言大善!”
鹤鸣看着界面中“鬼魂的友谊”缓慢而坚定的向前走了一格:8/500,心中不禁流下自我感动的泪水。
尼玛时隔多日,总算动了!
结束演讲的鹤鸣清了清嗓子,缓缓来到张老爷面前,十分和气的问道:“那个,您这一年多来,想必交了不少鬼朋友吧?”
张老爷:“……大约,有几个吧。”
鹤鸣笑的就更真诚了,浑身上下简直充满人道主义的圣洁光辉,“今日一见,颇有所感,我决定做点好事。您可将此话传递出去:我将免费接待各路鬼魂,竭尽全力帮他们排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