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之上,看过了那张四字纸条,林珣便猜测到了,是花斩臣给他的。他在楚离国军队之中,并没有认识的人,除了花斩臣还有那么一丝所谓的交情。
无能为力,看来花斩臣也有麻烦。
林珣进入城郭,在边路上,他看到了一个个士兵望向他那渴望答案的眼神,他们心中所期望的,是林珣能够带来谈判成功的好消息,若是能够修好,谁想打仗呢?
但是林珣却让他们失望了。
眼睛扫过两边的士兵之后,他便收回目光,他将颓废的脸色埋进薄衣连帽之中,他不敢正色这些人。
虽然林珣与他们并无交集,但一想到他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他的心中便难受不堪。
谈判失败,大战将起,此间的多少人会丢掉性命,或许今日所见之人,明日便是一具尸首。
每个人都有家庭,每个男人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三十万人,便系着三十万个家庭,每死一人,便毁一家。
林珣自感是罪人,他没有脸面面对这些人。
一路上走得并不艰辛,但是这条路,不知为何会这么长,走不到尽头。路的两旁满是蔷薇,林珣感受不到振奋人心的美,只有根茎上阴冷的刺。
汉武国南方边境的主帅姓俞,他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身形虽老,但是威严犹在,下面的将士见到他都会喊一声“俞将军”。
他十几岁便开始在汉武国军队之中,一路摸爬滚打,到了如今的位置。
他的一生,可谓都交给了军队。虽称不上战神,但也是很少犯错误,一生战绩胜多败少,还有几场大战的胜利也是他统帅完成的。
此次他得知汉武国朝廷内的巨变,怒不可遏,若不是边境需要镇守,他就要带兵冲进皇城,诛逆臣,清君侧,迎真皇。
四国大军来犯,俞将军最终还是决定先御外敌。
他见到林珣从楚离国军营中无恙归来,他将林珣招进自己的营帐内。
从林珣来到这边境,老将军便没有见过他,因为他对新朝不满,而林珣是新朝皇帝派来的人,他几次都想动手杀了他,但是考虑到谈判事宜,他便容忍林珣到此时。
这一段时间以来,俞将军一直暗中派人监视着林珣的一举一动,但是林珣的行为很奇怪,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能说会辩的使者。
一开始他以为新朝无人,才会派此人前来,但是后来他想了想,或许自己只猜到了一部分。
新朝始立,不会有多少能人会为新皇效力。
俞将军决定与林珣谈一谈,他看到林珣归来的神情,比以往更加颓废阴沉,他便料想事情失败了。
其实他也有心理准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成功?
俞将军示意林珣坐下,他自己坐在对面,中央的桌子上有两盏茶,这是老将军的待客之道。
老将军先喝了口茶,不经意道:“失败了?”
林珣轻轻“嗯”了一声,再无言语。
老将军望了望帐外,叹了口气道:“一旦开战,我方三十万,敌方五十万,八十万人打仗,这一仗下来,可谓伏尸千里,血流如河。”
林珣凝望着那茶盏,他的心思不在此处。
老将军继续说道:“打仗是我们军人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用悲哀,或是假装悲哀。”
假装悲哀?
原来如此,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林珣抬了抬头,还是没有说话。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那位新皇帝为何会派你这样的人来此谈判,你有什么特长吗?恕老朽眼拙,没有看出来。”
林珣犹豫了一下,然后捋了捋话,缓缓道来:“我曾与对面的统帅花斩臣有过一些交集,但是联系不深,皇帝也许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让我去试一试。”
“原来如此。”
接着,林珣破天荒地先言语道:“还有一点,老将军认为我是新皇帝身边的人吧,但我不是,不管您信不信,我只是欠他一个承诺,所以才会不远千里来此。”
老将军会心一笑,道:“我先前的确是不信,但是现在我信。”
林珣皱了皱眉,很不解。
老将军将一封拆开了的信递给林珣,他接过浏览。信是刘代所写,信上所书的内容是让林珣此间事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务必前往北方边境军营,有要事交代。
当初林珣被派来这里,就是他与刘代的最后的交易,但是现在又要去往北方边境,这是为何?
林珣还在深思,老将军打断他,道:“想不通吗?那我便说给你听,新皇帝此举是要杀你。”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但是此举毫无疑问是要除了你。北方的边境统帅顾将军,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刽子手,他在旧朝的时候,就帮助皇帝处理过很多麻烦,而新皇帝与他关系匪浅。若是新皇帝不想杀你,便不会要你去那个地方。”
“因为这封信,我信了你所说的,看来你并非是新皇帝一党,那么我也没有理由杀你。”
林珣怔怔地点点头,他也知道这位老将军自他来到这里便起了杀意。
“多谢老将军告知。”
知晓了这个真相,林珣最好的选择便是远离这些,远走高飞,但是那封信的后面还有内容。
让林珣前往北方边境,这是新皇帝交给俞老将军的任务,而新皇帝正愁没有罪名除去这些旧朝老臣,若是林珣走了,俞老将军便是死罪,待危机解除,他便是逆臣,天下共诛之。
“你走吧。”老将军最后仰头喝完了茶,如同喝酒一般爽快。
“可是我走了,老将军您怎么办?”
老将军瞥了他一眼,道:“我跟你很熟吗?我需要你担心?”
林珣静默片刻,也说道:“既然我们不熟,那好吧,我择日前往北方边境,在此先预祝老将军旗开得胜。”
“你”老将军哑口无言。
随后他哼了一声,道:“既然你要送死,我也不拦你,不过既然你跟对面那花斩臣有些关系,我这正好有些关于他的内幕,便说给你听吧。”
“老将军请说。”
他瞥了眼空了的茶盏,林珣会意,他端来茶壶,给老将军满上。
老将军边喝边说:“花斩臣,现在是名义上的楚离国五十万大军统帅,但是这只是名,实则另有他人,我想这是楚离国皇帝不太放心他,这次借此机会来试一试他。”
“而花斩臣原为花氏新主,是一个江湖中人,他会来到官场,有不少原因。其中最重要的两点,其一,是楚离国原先的皇室总阵师的死与花氏有关,楚离国追查到蛛丝马迹,但是却没有降罪于花氏,而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不但没有处罚,还主动赏赐了花氏,对外称为花氏灭了凶手,有功。”
“而第二点,很隐秘,我也是根据我多年在楚离国经营的暗桩才知晓一些。楚离国花氏之内,有一个名叫苏年年的姑娘,她对花氏很重要,花氏对于她,秘而不宣,藏在深牢,想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楚离国不知从哪里探得了她的消息,以此威胁花斩臣,他才心甘情愿进入官场。”
“苏年年?”
林珣细细想来,记起了当时在花氏地牢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当时记得小姑娘很坦率,与他们这些外人说了她是被古代年兽寄居体内,所以才被关押在那个地方。
想必那不可告人的秘事便是这个吧。
这个秘密要是被人知道了,苏年年肯定会被勒令处死,就算是花氏,也很难保她,毕竟天下悠悠众口,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掉。
林珣与俞老将军的交谈结束,老将军的茶盏再次空了,林珣端起自己的茶盏,一饮而尽,就此告辞。
在林珣一脚踏出大帐的时候,老将军在后面默默说道:“一路小心。”
林珣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随即离去。
他要再次启程了。
林珣没有什么留恋,第二天,他没有向任何人辞行,孤身一人默默离开南方边境。
行至远处,他回头望去,天空还是灰蒙蒙的,这是不祥的预兆。其下是黑压压的两方大军,使得这片天地都是那样地阴郁沉闷。
林珣拉起薄衣连帽,隐住了半边脸,携带风沙离开。
从南向北,林珣经过了沽城地界,这个地方,是一开始的地方,现在他又来到了,却不是归来。
古人说善始善终,但是他从这初始之地一开始便不善,这或许也注定了他不会善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