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横生许多波折,永文帝再爱享乐也无心久留了,御驾不日便启程回京。温皇后这次把裴旻圈在凤辇中同坐,再不许她离开自己的眼皮子。 要不是璎珞几个救了太子夫妇有功,光凭把裴旻抛下这个罪名,也是要被发落的。如今日日在温皇后面前,一个个循规蹈矩谨慎当差,绝不敢有半点疏漏。 一路上直到朝晗殿,路途这样奔波,裴旻反倒养好了。灞陂湖一事太后原是被瞒的密不透风,可大理寺查出幕后指使与后宫相关,这是怎么都骗不过太后的。 众人把这事往轻了说,依旧不能叫太后脸色好看半分,放在掌心里娇宠的外孙女居然落了水,这是触动她的逆鳞。直到看见裴旻完好无事气色红润,仁寿宫上下才算松了口气。 后宫之主是皇后,温皇后又素来仰仗太后,大理寺一把结果呈到御前,于妃便被提到了仁寿宫,跪在婆母面前。 这次可没那么体面,她被卸下钗环剥去华服,既然是罪妃,那就只能穿素衣梳垂发,被人押进来丢在地上,半点脸面都无。 于氏哭求冤枉,想跟皇后求救,可皇后再不看她一眼。于家的人确实寻了调遣龙船的差事,无论她冤不冤枉,都躲不过谋害储君的罪名。 从仁寿宫出来,于氏便被发落到冷宫,于家上下都叫人看管起来日夜审问,最后还是那个于光麟挨不住刑招认,说他并非谋害储君,只是记恨裴郡主害他形同废人,才伙同家人在郡主乘船上做了手脚,想叫她吃点苦头。 郡主乃皇亲国戚,公主所出。于家算什么东西,竟妄想叫天之骄女吃苦头。永文帝暴怒之下,将于家革职查办,女眷为奴,男丁充役,丁光麟以及与他相勾结的于家人,一并处死。 除了被娘家保出来的于夫人,和她那个已出嫁的大女儿,于家几百口人至此为奴为隶,不复光彩。于夫人母女也并不好过,这辈子除了佛堂,也就是道观可去了。 三皇子又惧又哀,大病一场,他到底是永文帝的儿子,长大后虽不出众,小时却是最伶俐可爱的。永文帝难得动了舐犊之情,屡派太医替他诊治,并未将怒火殃及儿子。三皇子这才放下心,病情一点点总算有了起色。 东宫,太子与裴旻对坐,谈及此事,裴旻如何也不信幕后黑手是于家。 太子苦笑:“于家纵然知情,只怕也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如今又叫人推出来当了替罪羊。只可惜那几个重要的人证都死在狱中,再无对证。” 皇后也不相信于家能有这样的手段,让那几个人“畏罪自尽”,可供词没有纰漏,该死的也都死绝了,此案想要重翻,只怕不是易事。温皇后心中一片迷雾,对方手脚太干净,连她也猜不出究竟是谁。 裴旻皱眉:“总能有些蛛丝马迹,难道还真能让歹人瞒天过海?” 太子点点头:“要说线索,还真有一人可疑,只是他也下落不明,还需追查。” 裴旻好奇:“什么人?” “三皇子身边的伴读,于墨。”太子解释给她听,“此人是于家旁支,很有些才学,是于家特地挑给老三的。此人善于变通,于妃母子都有几分信赖他。” 裴旻认真听他娓娓道来:“于墨幼年失父,母子二人并不好过,也是因为读书上头出众,人又听话能忍,才被挑到老三身边。他母亲两年前也去世,可以说是茕茕孑立,无牵无挂。” 裴旻听了沉思,太子三言两语便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一乖张少年。于墨孤儿寡母,想必是受尽族中欺辱霸凌,只能苦读诗书,想要一朝出人头地。 可谁知,被送到三皇子身边,出头是出头了,可主子是个草包,毫无志向,他满腹才华无处施展,竟要当个马屁精糊涂虫,才能挣出点名堂。 裴旻抬头问:“可就为这些,他便心甘情愿当别人的靶子,致于家于死地?” 太子猜度:“兴许还有别的隐情,如今于家受罚,只有他不知所终,肯定事有蹊跷。要想找出谋害我们的幕后之人,必须要找到这个于墨。” 裴旻觉得有理,不管怎么说,总要一试:“表哥,于墨若真是无牵无挂,又怎么会背叛族中行此决绝之事?我看,要么是为了报复,要么是另有所求,甚至,这二者兼有之。” 她思路一点点清晰:“先去查他父母死因有没有什么隐情,身边这些年又有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出了事,他自己遇到过什么变故。再查于墨有何喜好,是否痴迷歪道,有无钱财之需。” 她想了想补充一句:“还有,他平常出宫休沐之时,都是去哪,做什么,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相好之人。” 太子跟安清和对视一眼,后者便明白意思,退下去安排事宜。片刻后又上前请示:“殿下,张术筠求见。” 太子妃一直默默做着针线听兄妹两个“断案”,听见这句才抬起头。 张术筠被请进来,开门见山问太子:“殿下,这些日子我翻看了钟太医多年来的诊治卷录和药方,恕张某唐突,殿下的病因,怕是因毒而起。” 太子一愣,张术筠便看懂了:“看来殿下也并不知自己曾经中毒,依老朽推断,此毒已伏多年,若殿下都未有印象,可能是胎中带来。” 他缓一缓语气,郑重非常:“所以老朽这才匆匆来此,想要根治,必须查处症结所在,还请禀明皇后,问清缘由。” 往前十八年,钟太医也说不清一二三来,当年想必有过异常,只是皇家秘辛,有人刻意掩饰,他们也无能为力。 太子陷入深思,还是裴旻开口:“我先去试探外祖母的口风,表哥,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恐怕最后还是要告知舅母的。” 谁知道刚跟太后开了个口,她就假嗔了外孙女一眼:“那个张大夫原来是你弄的鬼,怎么,瞒了这么久,今日藏不住了?” 裴旻惊讶不已,靠到太后肩膀撒娇:“外祖母早知道了!怎么还装作不知,来哄骗我?旻儿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就怕漏了马脚呢。” 太后既担忧又好笑:“我哪有功夫操那个心,是皇后先看出来的。” 这么一说,裴旻更惊讶了,坐直身子心虚不已:“舅母?她怎么知道的。” 太后拍拍她的手:“太子是她儿子,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什么能瞒住当娘的?他们母子二人,一个装作身体无碍,一个装作毫不知情,都是为了叫对方安心。” 裴旻听了也感慨,为人母,为人子,都是用心良苦,隐忍不发。 既然早就知悉,那便干脆揭开这层窗户纸,皇后一听张术筠的话就心中一惊,后背发凉:“没想到……宸儿的病是这个缘由,本宫竟大意了。” 温皇后旧事重提,当初永文帝曾宠幸一名贴身宫人尤氏。这个尤氏很的喜爱,一时风头抵过六宫,要不是后来被发现毒害天子,只怕今日的四妃之手非她莫属了。 原来尤氏是康王安插在永文帝身边的棋子。康王乃永文帝庶长兄,太后当年没有儿子,他以为自己定是能登大位之人。谁知道蒋恒这个卑贱平庸的弟弟摇身一变成了嫡子,在温家和裴邵等臣子的拥护下登基称帝。 永文帝登基的时候还是黄毛小儿,康王却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功勋,心里怎么服气。他打得一手好算盘,给蒋恒来了一出美人计,想要毁他精血,断其子嗣。 永文帝没儿子不要紧,他康王有儿子,到时候皇帝无子,那把交椅终究是他的儿子来坐。 裴旻听了才恍然,怪不得康王当年被幽禁至死,原来是为了这桩丑闻,也难为外祖母跟帝后二人,竟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生生摁了下来。 温皇后心有余悸:“那个时候,尤氏被赐死,皇上中毒时日不长,也慢慢调理回来。只不过贤妃的孩子没能保住,早产下来便是死胎,那个孩子都有八个月了,眉清目秀,贤妃差点疯魔,后来有了大公主,才好起来。” 想起当年惨状,她仍有不忍:“后来等得知自己有孕,我也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幸而宸儿生下来并无大碍,就是体质弱些。再往后这些孩子,一个个都生根立住,我才放心。这事过去了十几年,竟从未将它与太子的病联系起来。” 张术筠不在乎这桩秘辛,他只关心一件事:“娘娘可知是何种□□?” 温皇后点点头:“欢绝散。” 张术筠这才露出一丝放松:“果然是此毒。” 温皇后有些惊喜:“张大夫已经猜到了?那此毒可还有治?” 张术筠面色带笑:“回娘娘,老朽不才,曾治过一例类似病患,此人富庶一方,服药调养多年,活了十年之久。” 再富庶,也越不过天子,既然那个人能活十年,太子若是调理得当,兴许能再久些。 温皇后喜不自胜:“多谢神医,多谢神医,太子日后劳您费心了。” 太子妃也欣喜的很,温皇后看见儿媳妇,望向张术筠的面色又多了一分希冀。 张术筠笑着点头:“此人不仅活了十年光景,还添了两个孩儿。” 这下温皇后恨不得求神拜佛,裴旻立在旁边也露出欢颜,她做过的那个梦,或许将来便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