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女奋力跑着,青色襦裙湿答答地粘在身上,行动多有不便,没几下就被绊倒在地,连脚踝也扭伤了。她深知旁的也无需多说,终究不甘心只愿最后试试:“大侠好汉,你即使挟持我这个平头百姓也无甚作用,我知道正前方有片杏花林,树木繁多茂盛,地势最是复杂,若你到那儿去,定能顺利脱身!” 男人见她跑着跑着就摔了一跤,半天不得动弹就知她伤的狠了,一时间眉头微皱,心头泛起一丝疼痛,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停下了脚步。不想身后的捕快也真是锲而不舍,转眼也追了上来,男人只好再次挟制柳家女,只是此番他怕再伤着她,只用刀背架在她的脖子上。捕快们离的稍远看不大清楚,柳家女却是看的明明白白,为男人的手下留情松了口气。 局面再次僵持下来,柳家女心知此次若要脱险只怕不易,这个贼人简直像块石头般没有七情六欲,浑身上下不露丝毫破绽!柳家女忍不住把眼神放在他的左手小臂上,见那处十字伤痕鲜血淋漓,嫩肉外翻的情况下还有几道指甲印。她看向自己的双手,也沾满男人的鲜血,指甲缝里还留有从男人手臂上抓下来的碎肉。本该恶心的画面,她一个闺阁女子竟丝毫不以为怖,反而隐隐佩服这个男子的坚毅。 沉稳、无情、坚如磐石、无所畏惧。若为将,必能如古之白起,勇武不凡,为我攻城掠地! 她这么想着,却又一愣。她目前待字闺中罢了,要什么人为她攻城掠地啊?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两下里又对峙起来,男人拉着柳家女缓缓后撤。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声怒喝响起――“何方贼人,胆敢光天化日之下挟持弱女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男子出现在二人身后,一掌猛地击落男人右手的长刀,将柳家女从贼人手中救了下来。柳家女抬头望去,原来是之前在杏花林里为自己仗义执言的伟岸男子!真像她梦中的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中! 被追捕的男人见柳家女被眼前男子拦在身后,干脆提起长刀向两人劈去! 只听得男子一声闷哼,左手捂住肩头,右手抱起柳家女迅速朝相反方向撤离。正巧这时后方的捕快终于赶到,男人见势不妙飞奔离去,再也来不及回头捉拿柳家女二人。 另一边,柳家女与被之前的男子抱着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座山坡上停下。男子立刻松开右手,礼貌地退后两步,说道:“小娘子见谅,在下一时着急竟唐突了。” 柳家女装作不经意似的打量男子,见他额头隆起形状如日,加之剑眉星眸挺鼻薄唇,心中暗惊:此人一副大富大贵之相,身份只怕不低。 “郎君客气了,您是小女子的恩公,谢您还来来不及呢!” 说着柳家女便福身长揖,不料触动脚踝伤处,顿时惊呼出声。 “小娘子客气了,快快坐下让在下看看你的脚伤!”男子似是没想到她扭伤了脚踝,立即懊恼地扶柳家女坐在草地上。动作敏捷地褪下她的罗袜,却发现原本柔如凝脂的脚部红肿了好大一块,许是伤及骨头了吧。男子紧皱眉头看着伤处,没想到连八尺男儿都要叫疼的痛楚,她竟忍了一路一声不吭,当真是个不凡女子! “受伤了怎的一声不吭?要是旁的女子早已呼天喊地,痛不欲生了!”男子使力按压着红肿处,想要摸出骨头移位之地来,接着不忍心地抬头安慰她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能帮你接骨。若是疼,小娘子你就咬着这块手巾,切莫伤着口舌。” 男子递了块白色手巾给她,颇为担忧地看着柳家女。她轻轻地点点头,将手巾塞入口中,双手使劲抓住地上的野草,希望能助她减轻些疼痛。男子深知错骨之痛治疗要趁早,于是固定住她的脚踝后右手巧力一使,“咯噔”一声,轻微刺激耳膜的骨头摩擦声过后就是女子娇弱痛苦的呼声。 疼痛导致柳家女的额头遍布汗水,眼睛也紧紧闭住,长时间的疲劳紧张加上易骨之痛使她再无力支撑,倒向身后的草地。男子见状连忙搀扶住她,将她娇软的身躯搂进怀中,感受到她的手脚似乎在因疼痛抽搐,只觉也有人拿着绣花针扎着他那颗石头心,密密麻麻的痛楚简直让他喘不过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轻启薄唇,不断地说着抱歉,沮丧自责的语气倒是让她从疼痛中抽出神与他对话。 “无……无妨,还得感谢郎君才是……”她无力地呵气,热流仿佛隔着面纱服饰吹拂到他的胸口,让他的心头密密的疼痛变成轻轻的瘙痒。那瞬间,男子几乎想把她推开,不过手伸到一半想起她的伤势就不敢再动,只是努力压制着胸口的躁动,面色不由自主地有些红了。 好容易压下加速的心口,他低头一看却发现满头的汗水浸湿了她的脸庞,使得面纱黏在她的脸颊上。见她皱着眉头有些不适的样子,他便自作主张伸手去取下那条面纱。不料她却反应过来,用她那双灿若星辰般的眸子看着他,问道:“郎君可是想取下小女子的面纱?” 男子看向她的双眼,里面深邃的恍若万千星光坠入深渊,深处隐秘地闪烁着丝丝光芒,诱惑着无知的人们去探索。 他知她的眼睛生的极好看,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仔细看去仿佛都要把人的心儿从身体里勾出来似的。此刻,他那刚平缓下来的心跳再次躁动起来,这种牵人魂魄的感觉,新奇极了! “郎君……”她轻轻侧过头,羞涩地低垂下眉眼却又从眼角边缘悄悄地偷看男子,男子追着她的眼睛就像玩起了眼神捉迷藏。 “小娘子,我,我可以替你取下面纱吗?”他深吸口气像是鼓起勇气问她。她靠在他的怀里,听着耳边咚咚咚的心跳声,点了点头。他便颤抖着替她解开覆于脸上良久的面纱。 下一刻,倒吸凉气的声音惊醒了对视中的两人。两人抬头往那儿看去,却是刚才那几个捕快!此时几人正一脸木讷地看着柳家女,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上来。男子狠狠刮了眼几个呆头鹅捕快,立马将汗湿的面纱罩回她脸上,抱起她就想走。为首的捕快将将回过神来,忙问道:“我等追不上贼人,只想问问小娘子是否认识那贼人!” 男子本就气几人偷看小娘子容颜一事,抱着个人怒气冲冲道:“她不认识那贼人!” 话音刚落,他离开的脚步更快了,片刻便将捕快们扔之脑后。柳家女一路被男子抱在怀里,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不规律的心声,一股熟悉而又温暖的热流涌进她的心头。她想,他这般情状,把握应当更多几分。 “郎君~”她娇娇地唤他,一双素白柔荑轻轻搭在他肩头,殷红双唇凑到他的耳边,微微往里吐气,“妾身姓柳名唤芝兰,家住长宁大街崇仁坊,郎君一问柳府便知。” 男子抖了抖耳朵,闷声笑了:“崇仁坊?那里住的可都是达官贵族,不想小娘子竟出身如此高贵,不才在下怕高攀不起小娘子啊!” 说归说,他双手丝毫不见放松,仍紧紧抱住怀中女子,恍若稀世珍宝。 “郎君此言只怕是唬我,光是这越州缭绫,常人连见都难得,何况穿在身上呢?”柳芝兰说着便摘下面纱,嘟着嘴唇娇嗔地望了男子一眼,其中就像蕴含万千哀怨委屈,令人不由得想替她排除一切困难。男子也毫不例外,即使明知是假,但想到令她不开心的是自己,就觉得十分不应该。 “在下几十年来从未见过如小娘子这般聪慧果敢的女子,悔没有早些认识,”男子停了下来,将柳芝兰轻轻放在一块岩石上,宽厚的手掌蒙住她的双眼,说道,“在下姓元,单名一个祀字。住在宣阳坊。愿以一物献于小娘子,博美人一笑之。” 元祀松手后,柳芝兰缓缓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景物惊呆了――远处天空仿佛被人擦洗过,干净的没有一朵云,只余下纯粹的蓝色;一轮淡红日头悄悄将半边身子躲进山坡下,落日的余晖洒在不远处的河面上留下金黄的倒影,也给万物披上了温柔的外纱。近处翠色的草儿织成连绵起伏的绿毯,随着风儿吹拂如波浪般此起彼伏,也染绿了河水。更奇的是草地上遍布的不知名的花儿,色泽鲜红,六片花瓣向后收拢,血红的花蕊张扬地显示着自己的艳丽,一片鲜红仿佛织不完的锦缎般绵延不尽,各色的蝴蝶绕着花瓣翩翩起舞,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席地而坐的黑袍男子,指节分明的手掌轻抚面前摆放的五十弦瑟。瑟音随着手法不同时而平缓如涓涓溪流,时而清脆如珍珠落盘,时而低回如吴侬软语,时而高昂如宝剑出鞘。瑟声袅袅似山泉从谷中潺潺而来,缓缓流淌。瑟音婉转入耳,入心。柳芝兰望着元祀拨弄时仍不忘看向她的眼神,是那样深情、缠绵,夹杂些许不安惶恐,不由得跟着瑟音和唱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瑟音止,和唱停。二人对视,天边仿佛有一红线将二人的魂魄连接在了一起,此生再无法分的清楚。情缘生,纷争起。 “芝兰,你可有字?”元祀问道。 “并无表字。”柳芝兰摇摇头。 “就叫卿卿,可好?”元祀紧张地看着她,眼中是不容拒绝的恳求,矛盾而又多情。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这……” 柳芝兰仍有些犹豫,按理来说表字当在出嫁时由父母长辈取之,何况这字,太亲昵了些。 见她纠结表字,元祀便又问她:“卿卿可知,此曲名为何?” 看着元祀严肃板正的脸上流露出地祈盼和隐隐的哀求,不知为何,她就突然狠不下心来了。 她轻答:“我知此曲名为,《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