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锦娘在药帐中来回踱步走着。 公主离开药帐前说过一个时辰便会回来,可此时已然过了一个时辰,这让她心中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公主今夜暗中离开大炎军营前去赴约墨王,按法在军中就是犯了大忌。如今她们皆是身在大炎军中,炎王又派守在公主身边许多暗卫,更需得处处谨慎。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公主暗中出去,可就是难以说清的事情,说不准会被冠上通敌的罪名。 公孙锦娘无法想象,若是炎王知晓了公主前去与墨王相见,会是如何动怒而大发雷霆。 她甚至在想,公主今夜前去,是否会听从墨王的意思,最终就决定随着墨王离开大炎到那墨军军中去…… “刺啦——”药帐的帘帐被掀起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锦娘稳步站定,心中还是不禁颤抖了一下。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锦娘姑姑,就你一个人在啊。姑娘去了哪里?” 锦娘转过身来,就看到万明月微微含着笑意,脚步平稳地走了进来,手中还提回来了一个药箱。 “原来是明月大人回来了。姑娘正到其他帐中出诊着,吩咐了我留下来帮忙准备些药材,这还没回来。”锦娘平静地回答道,倒是不露着一丝痕迹。 明月浅浅一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从前白姑娘也是时常如此。不论是天色多晚,只要有伤兵大营的哪一处帐中需要她亲自出诊,总是亲力亲为地过去。 “王上有特别嘱咐过,之前白姑娘为军营中的事情操劳得太辛苦,今后还是尽可能少让姑娘为这些事而再太过劳累。等一会姑娘回来了,还得劳锦娘姑姑您也一同随我劝劝姑娘顾着身体,回去休息了。”明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桌子边,而后将药箱子放下来。 公孙锦娘点了点头。“是……我们姑娘一直以来,的确是为这些看病救人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倒也真是很不容易。这过去一年多来我也随着姑娘走过多地。行医救人时,常常就是日夜不眠的。” “真不得不说,虽不知白姑娘师从何处,可这一身医术真是一顶一的高明。这大炎军中甚至是很有资历经验的许多老大夫们,都一直是佩服得赞不绝口。其实,在姑娘身边伺候着的这些日子来,我同姑娘倒也学了不少。”明月说着,打开药箱,将白姑娘吩咐的东西都取了出来一一整齐摆在了桌子上。 锦娘暗自松了一口气,走来明月身边帮忙。“明月姑娘,你可真是细心……听说我们姑娘上回受伤昏迷,一直都是你在身边伺候照顾着,真是多谢你了。” “这天下间,王上最在乎的人就是白姑娘了。明月自该是好生照顾,都是应该做的。”明月道。 “说到炎王……的确待我们姑娘很好。”锦娘小声地说着,却又不禁悄悄摇了下头。可终归不论如何,公主继续长久留在大炎并非长远之计。虽然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有很好地隐藏公主的真实身份,但这天下间早就传言四起,道是前朝圣女已然现世,这已是无人不知。 炎王和墨王都是聪明人,绝不会看不出来公主身上有着许多不一般的地方。前朝圣女的真实身份乃是前朝公主,此绝密的身份若要再隐瞒下去,她们就不得不尽快想办法逃离。越是继续留在任何一位君王的身边下去,实在生怕无意间会让公主的身份暴露出去,惹上不可避免的灾祸与生命危险。 如今分布各座城都暗枭的紫金护卫统领与紫青护卫们最大的使命,就是必须用尽全力去保护好归来的前清唯一的公主。这时候,不论是身在大墨还是大炎,正面冲突上任何一支军队,他们的能力却又只能是微乎其微。 因此,他们必须处处小心,方可护送公主安全远离这些是非险恶。 锦娘心中明白,城雪公主天性善良,心怀淡然济世之愿,本是不舍得亲眼所见这些刀光血影的沙场残酷。可身为王族后裔,在十六年前,圣女的预言早就为她准备了所该面临的命运安排。才会有了如今这般局面,难以覆收,从无逃避。 圣女,如今就是天下子民共同的信仰。有心之人若得圣女,必定以此宣誓天下,方可广得军心与民心。这信仰所向,便终是胜者。 那个时候,公主不过就是沦为君王之间一枚关键棋子的命运。不论是这天下枭雄间,谁能得了圣女,自是如虎添翼。 当然,如果公主决定不再隐世而避,那么最终又会选择去往哪里,留在何处?锦娘猜不透,也万万不敢想象,将来对于公主是个怎样殊途的命运。 “明月大人,我有一事想问问你。”锦娘忽然道。 “锦娘姑姑有什么事,与明月直说便是了。”明月含笑,点点头道。 锦娘往后退一步,犹豫了一会才问道。“炎王数月来一直对外封锁消息,不让任何人知道姑娘身在大炎。而今又将姑娘这样留在身边,又在这军中做了大夫。这究竟是为何?”锦娘问道。“明月大人,你是炎王身边的侍女,想必最是了解王上的心思罢?” 明月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来稳稳站定。公孙锦娘看着万明月此时认真地思量了一会,才娓娓道来。 “可以如此说……王上对白姑娘的宠爱与保护有加,早已是大炎军中无人不知的事情。这十几年来我随侍在王上身侧,也从未感受过王上会对一个女子赋予真情。锦娘姑姑,不妨听我说一说这数月来发生的事情罢……” 明月一一为锦娘道来这数月间,自白雪姑娘来到大炎境内后所发生的事情。 从王上那日奔赴沙场,将受伤的白雪姑娘从战场上带回来。当第一眼见到这位生着张天仙般容貌的姑娘时,她就早已是为之惊为天人!后来她就随在白姑娘身边,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不仅容貌绝艳倾城,更是聪明而又有着一身令人为之折服的魄力,让人不禁都会为之倾心。 炎王对于白雪姑娘的宠爱与包容,是明月在此前从未见过的。那种宠爱入骨,仿佛已是对待着多年的深爱一般。 在当时白姑娘好不容易醒来以后,就如同生怕所爱之人捧在手心里也会碎了一般,所以倾尽所有地把她保护在身边,给她一切最好的照顾。两人即便是闹了不快分开,王上也会暗下吩咐着她来好生照顾着姑娘。 “在王上的身边,实在太过极端,就像是有着一道万丈深渊。在王上心中,这一道从四年前炎族灭族之乱以后,就永远对他人所铸起的防线——至今只除了白姑娘,从未有人过去过。如此说,锦娘姑姑可能听得懂,白雪姑娘对于王上究竟多么重要?” “……”锦娘听着明月这一番心头之言,震撼得难以平复回答,不禁地长长深吸一口气。 两人之间不禁都沉默了一会,明月接下来似乎是要故意不再长谈这些关于主子们的事情,便微微笑着道。“主子的事儿,我等不敢多言。若是白姑娘能更早些明白王上做这些事情的心意,想必到此时,我等皆是早该尊称一声王妃,而非姑娘才是了!” 公孙锦娘静静地听着,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在明月转回身去以后,看向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悄悄从药帐外隐蔽的一处转身离开。 想必,她一切都听到了。 ———— “姑娘,您回来了。”锦娘上前迎着回来的城雪。 此时的城雪已然先行恢复了原本容貌,又换好了身自己的衣裳。 城雪点了下头,将手中装着妆粉盒子的药箱递给了锦娘怀中。锦娘立即心知肚明地接过来,麻利地转身去收了起来。 明月这时从桌子上端了一杯水走来。“姑娘,水。” 城雪接过水来,低头静静看着手中的水好一会儿,微微一笑道。“明月——谢谢你。” 明月看着白雪姑娘面上难得浮现的笑容,真甚是好看。这才听出姑娘的话,轻轻挑了挑眉头。“姑娘今日,怎会忽然对奴婢客气起来了?” “只是,想着应当与你好好道声谢。”城雪握了握明月的手,简单的说完,就没有再深入说下去。 该谢你在我身边,一直以真心待我。又谢你方才,那一字一句出于真心的肺腑之言——让我知道了那些原来一直她所从不知道的关于他的秘密。 ———— 城雪在吩咐了锦娘与明月退下回帐中休息后,到了深夜独自又从榻上起了身,来到外帐中。城雪从一边架子上拿过了炎王那一身宽大的黑色绒袍披风披在了身上,独自到王案后的王位上坐下,失眠地思量了整整半夜。 她在脑中回想一切。想到山中十六年向师父师娘学习施习医术的光景。想到下山初时去往边州,那九城百姓臣服尊称她为圣女。想到她独身一人走遍多方城都行医救人,最终得幸寻得姑姑。想到自己决然放弃安逸隐世而去往墨城继续寻访恩人消息,入宫得与墨君相识。 因此,才有了后来她决心逃离墨城,独身闯入百里城,带领全城军民与扎勒军队正面交锋对战——然后,她最终来到了这里。 下山以来,已一年有余。城雪却不得不承认,走遍四方城都,所见千万之人,从未有过如同炎王所带给她的这种震撼的感情。 仿佛,是要将一个深爱经年的爱人。从这第一眼相见,就决心此生疼爱入骨,铭刻于心。 他的一面,是凌厉残酷而冷血无情,为达野心的目的而从不曾罢休,深藏心计的君王面目。于她,就是威胁与禁锢,让她由生而畏惧的。 他的另一面,却又是极端而深情。他总会在她面前就放弃投降一般,只想毫无保留地给她无限的宠爱与保护。于她,就是无奈与包容,是让她根本无从选择逃离的原因。 他强势的禁锢,已然将她困守得完全没有了前进与后退的路。所以一直以来,她根本无法逃跑,只得反抗挣扎地留在原地,不前不后,也从不愿与他臣服。 其实——不过是如他所言。她的心,似乎从未给过一个真正公平认识他的机会。 城雪此时看着王帐外已然破晓的晨光,才意识到这一夜终是到了尽头。她许久未曾这样彻夜无眠,安静地去从头思量这些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这个彻夜,直到天明。没有任何消息,炎君也未回来。城雪独自一人安静地待着,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更是想要见到他了。 这一刻,她竟不再习惯一个人了。 “我,到底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