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受伤?”炎君将她带进了怀中,沉声在她耳边问道。 城雪不禁心中一阵安心,在他的身上慢慢起身来,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呢?”方才从马上倒下的那一摔可不轻,他还下意识地护着了她,硬是承受住了她倒在他身上的重量,直接背部狠狠撞在了地上。 炎君长长吸了声气,而后轻抚了抚她的背后,道。“无碍。” 城雪虽是只能听到他在她耳边说的话,没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敏感地听出他话语间带有些不平顺的气息。她知道他方才一定是受了伤,却故意不要她担心。 城雪手上一使劲地推开了炎君,下一刻不待她他反应过来就迅速地将他的身体转了过去。果然,她能清楚地看到他背后的衣衫已经被磨破了好几处,满地的尖石划伤了他背后的几处皮肤,血渍已经染到了衣衫上。 他明明受了伤,却在她面前一切都处变不惊得宛若无事一般! ———— 马匹已经没了,天色也完全的黑了下来。 炎君身后伤的不轻,这时候已经变得有些意识不清。城雪没有轻易触碰他的伤口,先从随身带着的瓷瓶里取了一颗定神的药丹先让他服下,暂且稳住他的伤势还能保持一些清醒。 “这些人,有计划地埋伏在这回桐城的路上,想必是他们上头的主人早已下了行动的密令。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是冲着暗杀炎王你而来的。”城雪道。只是令人疑惑的是,方才明明暗处偷袭的杀手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刺杀到炎王,却为何在听到她的声音以后,就突然放弃了这场暗杀行动而紧急撤退了? 今日他们本是低调出行,也没有带上暗卫。此时贸然发出给桐城暗卫的信号只怕是更容易暴露行踪。 树林中埋伏隐蔽暗杀炎王的一批夜行人人多势众,尽管他们还完全不知那是来自哪里的杀手,但眼下已到夜里,根本也无从探清是他们回去路上的周边是否还存在危险。 再者,炎君身后的伤也得需得马上处理,不能过猛地行动。 炎君嘴唇轻颤,面色变得有些苍白,额角也冒出了一层冷汗来。听到城雪的话后,其实对于这些有目的地来暗杀他的杀手究竟是何人所派的,他已经心里有数。 ———— 城雪扶着炎君走到了树林深一些的地方,才寻到了一处荒废的石山里的一个洞穴,两人只得在此暂避一夜。 城雪扶了炎君进了洞穴中坐下,拿过了他身佩的长剑与她随身的一把锋利的匕首,将她方才从洞口地面上拾来的木枝先生起了一团火来,让清冷的洞穴里多了一分温暖。 炎君倚靠着坐在一块大石前,面色凝重地看着她独自一人忙前忙后地迅速在洞里生起了火,又用一张大叶子折起成了一叶瓢子,到洞中流出水的小溪流里接了干净的水回来。 城雪跪坐在炎君身后,慢慢褪下了他背后已经磨破开的衣袍。 尽管她已经小心万分,却还是因着衣服碰及了划破皮肤的伤口而让男子激灵得不禁浑身颤了一下。炎君微微叹了声气,一言不发地坐直身子,闭上了一双眼睛,任凭她给他清洗好了伤口,上了创药。 从始至终,他不曾有过一丝乱动,仿佛她在给他背后的伤口清洗上药时他浑身都瞬间失去了痛觉一般。 城雪看着那背上几道划伤的伤口,甚至有一些伤在了他从前就结了的疤痕上。伤上加伤的痛楚,他独自承受的这些过去与现在,都不是她清城雪所能亲身体会得到的。他们有着那么相似的身世,心里都受着过去亡族失去至亲之痛。 十七年前,那时候的清城雪,只不过是个年幼的小公主,谈不上什么复国报仇与雄心抱负。而四年以前的炎君,却是正值最好年纪之时。若不是那一场灭族之灾让他负伤流落,而今他该才是四年前迎娶历族王公主,名正言顺登上至高王位的君王。 城雪绝对相信,他若早已是这天下唯一的君主,这天下八方城都乃至蛮夷国家终都会是为之臣服的。 他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本就不凡,比起墨君而言,他四年来已然从过去的自己蜕变为一个新生的炎君。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霸道内敛而又深藏不漏。所言抱负,只有成为枭雄才得以取之天下。君王的野心向来如此,他炎君自登上王位,这一身抱负也从未有输及任何一位从前的君王。 城雪想起一年前她身在白城时听前朝老一辈的长者们传颂的一句预言,道是“乱世群雄,惟有得圣女,方以聚民心,可取天下。” 城雪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会有这么一天。不论是炎君还是墨君,一旦她身为前朝公主,当世圣女的身份终为他们所知之时,他们两人会如何去待她? 这一个未知的答案,让城雪难以言说。只得暂且深藏在心底,惟看当下。 ———— 创药是顶上好的,城雪又在几处穴道施针过后,炎君便感到背后伤口的痛感明显消散了许多。 这样程度的伤其实于他这样长年都在习武的人而言,不过是受了些轻伤。只是这一次正巧地伤在了他的背后那些四年前就留下的旧伤之上,触发到了他的旧疾。 城雪看着他额角微微渗露着的汗水,可以猜想到方才在上药的过程中,他这身上的旧疾定是有所复发了,却还是在她面前表现得丝毫无事一般。 他裸露着的背上,亘横着多处凹凸不平的烧伤留下的疤痕。此时在火光的照耀下,每一道疤痕十分清楚地映入城雪的眼中,让她不禁又看着出了神。 炎君侧回过头来,就看到她的一双凝神盯着他背后的伤而放空失神着的眼睛。“呵……这天下间,唯一一个能在本王身边也敢失神的人,恐怕只有雪儿你一人了。” 往往只是随意的一举一动,炎君向来都能很敏感去清楚地感受到身边人不同寻常的想法和变化。因此,大炎军中是无人不知,在王上的身边时可千万不能失神或是故意藏着什么心思,否则如此的后果可就难以设想了。 这件事情,明月也在无意中向城雪提及过,也提醒过她在王上身边多加注意小心些的。城雪心中有数,只要是关于她的,炎王向来态度坚决强硬,不容任何人包括她去踏足他的底线,轻易改变他的想法。 炎君一下就看穿了她确藏了心事。但身边的女人却倒是出乎他所想的镇定安然,丝毫无惧。城雪眨了眨一双眼睛,微微直起身来,边去收起放在地上的创药和针包,一边轻声回道。“那炎王,可看出白雪在想什么了。” 炎君听着,眉角一挑,而后不禁就唇角上扬,却不再答她。 她如今所担忧的心事,又想不清楚的诸多问题……这一切的答案终有一日,他定会亲自毫无保留地全部都告诉她。 城雪见他不答,也不介意,起身从一旁拾起他的衣袍来。“夜色晚了,便得在此将就待一夜了。虽然已至冬末,但毕竟尚未到头,又在这洞穴里,夜里还是会凉的。炎王还是穿上罢。” 炎君接过,将衣袍穿回了身上披着。城雪犹豫了一会,还是亲自来到他身边坐下,伸手去系好衣袍,尽可能小心地不去碰及他背后的伤口。他身体很健壮,这点伤不出两日想必就会好的。可眼下的问题是,她没有随身带着消炎的药,若是半夜里受凉起了烧就会比较麻烦了。 炎君从城雪的动作与眼神中看出了真切的担心。虽然他向来不忍心见她如此只想着去救治他人,每日操忙不已。但现下她在他身边耐心地照顾他,却又无比享受这样被她操心的感觉。 “说起来,本王这倒是被你救了一回了。”炎君任城雪给他穿好衣袍以后,向后靠在身后的石头上躺着,说道。 城雪愣了好一会。“……比起此前炎王在生死关头救回过白雪一命,这算的什么——”若非不是当时为了用身体护着她,他那么好的轻功,不会在从马上摔倒在地上时会负了伤。 每当身边遇到危险,总会在她尚未察觉以前,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就挡在了她的身前,给她最安全的保护。 十九年来,城雪第一次感受到会有这么一个人,不加思量地就为她做出这样冲动本能的决定来。炎君心中这种强烈的占有欲与保护欲,是她见过最可怕也是让她所最欲罢不能的。 相处在一起时,他会担心她在他的身边时无聊,就常会找着各种话题来与谈话聊天。无论是关于日常小事,甚至于朝中军机政务的大事,他向来对她万分信任没有避讳。尽管她话本就很少,他也不会强迫于她,时时刻刻都有顾及着她的心情。 城雪想,她下山以来抱有的这济世天下的抱负的忧心,似乎正是在来到大炎以后这些日子里,才越来越能归于了平静。 这一切,都是这位传言中无情冷血却待她却霸道柔情的君王带给她的。这样的感觉,让城雪感到异常的熟悉,会不自觉地感到安心。所以,她似乎变了,变得不再想去孤独一身地行走他方,只想毫不顾忌地去依赖于这个视她若珍宝的男人。 所以,她不能否认自己心中其实已然悄悄有所动了情。但这男女之情,不似亲情,不似友情,她在原地就像块不涉尘世的独木一般难以愿意去前进一步,言说心中的情深。 她是前朝的亡国公主,是天下万民的圣女。而他是要称霸天下,登上权位高峰的新朝君主。她不确定,会否有那么一天,她还是逃脱不掉沦为他与墨君之间这天下棋局中的一颗棋子的命运?若她今天留在他身边,他们之间有没有未来? 她不知道,所以害怕,所以不敢轻言喜欢。 炎君将城雪揽抱进怀里,让她的身子都靠在他的身上。城雪生怕会压着了他,便微微挪了挪身子,尽量不去碰及他,只轻轻依偎在了他的胸膛前。炎君感受到她的贴心,摸了摸她的头,腾出一只手去拿过了身边的披风过来,盖在了她的身上。 “雪儿。” “嗯。” “雪儿。” “我在听……” “那次,你重伤在身,差些救不回来——此后无数次本王都在深切地后悔与自责。如果早一些,就能把你寻回身边……就绝不会让你无辜去陷入那样九死一生的危机之中。” 那一箭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至今让他常觉心痛。可他却又自私地感恩,这百里城一战,终归让她十七年后,再度重归他的身边。 炎君吻了吻她的发,不禁眼角落下一滴热泪来,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鬓角边。 雪儿,你不知。余生我已无惧所有,惟怕再一次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