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来看茶,呈上又退。 苏息感觉更奇怪了,李綮这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怀璧其罪?是认为苏家藏了昭平史吗? 可这意思也不太对啊。 还是说他认为苏秘书丞盗了昭平史,是由苏息现存着的? 这倒是说通怀璧其罪了,但他真没藏昭平史。 父亲瞒着他将昭平史藏他屋里了?可李綮没理由比他知道的更清楚啊。 过了些时候,李姝和用过膳再召二人进,苏息一直心不在焉的,李姝和疑惑地看一眼李綮,让苏息出宫去了。 这个李綮,和苏息说了什么啊?弄得苏息好像被收了魂一样。 可李綮还是原先那个波澜不惊的样子,李姝和不由更确定心中所想。 李綮每次有事没事就这个模样,这也恰是李姝和最讨厌他的样子。 宠辱不惊,从容自若。 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举世誉之而不加劝。 不知道为什么,李姝和就觉得他这样子好像假惺惺的。 摄政王与李姝和说的事,是近期朝堂发生的,大抵是国子监祭酒被弹劾,其由是何?证据确凿否?李姝和虽然听不太明白,但她还是觉得李綮挺用心的。 李姝和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阿玠都教的那么好了,明明《贞观》她也读那么熟了,可要实际应用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她好像少了一双识人的慧眼。 可人心隔肚皮,她怎么能知晓别人是怎么想的? 李綮述完此事,照常问,“陛下有何想说吗?” 李姝和一般要说,“你看着办就好。”可此时她有些踌躇。 真是,一个帝王竟怕一个臣子到这种地步,李姝和自个也觉得丢人。 李綮启唇,“陛下只管说便是。” 姝和点了点头,“国子监祭酒是庠序(学校)之肱骨,是选贤之处的长官,孤问你,你现下可有中意的人?” 李綮声平,“吴氏长房诚彻。” “吴氏是大族,长房诚彻才名远播,甚好,”女帝顿了顿,“但据孤所知,其为人刁钻,苛人尤厉,乏有为师之慈爱。” “金无赤足,”李綮抬首看向姝和,“吴氏长房虽有不足之处,但品性刚正,志虑忠纯。” 李姝和身子微微前倾,“还有一事,吴诚彻好衣冠玉馔,择其为师,是否会引监生争相效仿?” 为人师表,太重要了啊。 摄政王一礼,“此择吴氏长房为祭酒之弊也,”他续道,“但孔夫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既然他以道得之,有何不可呢?” “并且臣欲言,陛下,上昭是一个国邦。” 姝和颦眉,语含三分疑惑,“那又何妨?” 摄政王道,“择官需谋几点,其人才智,其人品德,但更为重要的,是择此人为官,他能否胜任,能否有利于朝廷,有利上昭。” 有利上昭?择才德兼备的人还不够吗? 对于姝和这样对朝廷形势只知一星半点的人来说,要权衡利弊,简直是说笑。 《贞观》择官卷真是害人,它只叫人要唯贤是举,却不曾教姝和该权衡利弊,也不曾说水至清则无鱼。 而女帝本身也不是可以举一反三的人,脑子就不是可以当政的这块料,也很是不灵光。 上昭可以扶寒门子弟,但也需世家之力。 笼络世家,可以巩固上昭的皇权,这是寒门子弟所无法做到的。 寒门子弟,可以兴政,但要巩固皇权,却是他们所不能的。 故而上昭有司徒安上进,中书令林颚这样寒门出身的人,也有丞相郑敛术,礼部尚书钱误这样的世家子弟。 那,提拔吴家长房,要制衡的人,是谁? —诗彻苑— 祥云阳文窗牖敞开,透进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赵长婴备好茶点,坐于梨木椅上,尝一尝新花茶的味儿。 春雨下的正好,他特意收了一瓮雨水埋在诗彻苑的榕树下,等着夏季再挖出来。 比不得埋久的雨水清甜,但已是上好的了,姝和一定会欢喜的。 此时素箫来报,柳公子请入。 赵长婴不知何意,让素箫请人到主殿。 女帝后廷有男宠十余人,论品阶小到大,依次是公子,少君,御郎,多才,侍君,皇侍君,凤后。 且不说姝和现在无凤后,就连她登基到现今为止,位及皇侍君的人也只有乔侍君一人而已。 乔侍君是乔皇侍君,但女帝又嫌不好听,故而晋升之时,乔侍君就让后廷的人不用改口,照旧称乔侍君。 乔侍君曾是后廷第一人,尽管现下是他赵长婴掌后廷,但赵长婴并无乔侍君的风光无限。 赵长婴瞧人来找,估摸着是所需有缺,内务府的人向来爱克扣人的东西,女帝又管的少,再加上有些人有苦不敢言,他们就嚣张至今。 也好,是时候治一治这些人了。 待赵长婴入座,柳胤早已等候多时,他不曾抱怨,依矩行礼。 赵长婴挥袖,问,“何事?” 赵长婴看着柳公子,倒觉得有点眼熟了,他属于面貌阴柔的男子,竟让赵长婴生出一种他柔若无骨的感觉。 哦,他想起来了,柳公子入宫之缘由,除却容貌出众以外,还因他当日画了姝和最喜爱的梅花妆。 那天姝和挑了几位公子入宫后,兴冲冲跑来诗彻苑和赵长婴说,她挑选了一位好标致的小阿姊。 他当时很是奇怪,问道,“陛下今日挑选的不是入宫的公子吗?” 一刹那,姝和的表情都凝固了。 自此,他就没见过柳公子承宠。 柳公子面似欲泣,哽咽道,“赵侍君可曾闻陛下上回完璧一事?” 他说的应是苏息夜入宫,女帝赐金完璧一事。 赵长婴其实很想告诉他,女帝从没临幸过谁,后廷十余人无一人与女帝有过肌肤之亲。 完璧?众人皆是。 赵长婴点头,“略有耳闻。” 柳胤才不信他只是略有耳闻。 “历代女帝招官为侍的比比皆是,为何苏侍郎不曾入后廷呢?” “柳公子,莫妄自推断。” 柳胤凄然一笑,“是啊,是柳胤命不好,不然为何苏侍郎夜幕入宫,恰好夺了柳胤的恩宠呢?”他看向赵长婴,“柳胤也在为您怕啊,难保他下一个夺去的不是您的宠眷。” 赵长婴缄默。 柳胤续道,“赵侍君也是一路走来不易,怎甘掌权旁落他人?” 赵长婴抬首看他,“引喻失义,”顿“我与乔侍君私交甚好,且…… “若你要与人同仇敌忾共敌苏侍郎,寻我是一万个不合适。” 赵长婴一副我不吃你这一套的样子。 姝和就算喜欢苏息,与他也没多大关系吧。 毕竟姝和并不是见色忘义的人。 但赵长婴也很好奇,欢喜过乔侍君的姝和,还看得上这大千人间的世俗男子吗? 柳胤在赵长婴这儿没讨到好,也不多待,只再说半盏茶的话,就告退了。 无论想要什么,都要靠自己去争取。 —夜,摄政王府— 雨未停,落英满香阶。花气被风携起,穿过长廊,如美人轻足入屋。 郑敛术通传得允来到李綮面前时,李綮已批好了奏章,搁在一旁。 李綮揉了眉心,道,“说话。” 郑敛术有些踟蹰,一礼道,“闻摄政王意思,新国子监祭酒是吴氏长房?” “郑相,你过太平日子太久了,狐狸尾巴肯露出来了?”李綮语气冰冷。 他独与女帝说过要择吴诚彻为国子监祭酒,而当时大殿内除却他和李姝和,再无旁人。 再无旁人?实则有人。 李綮知晓她在暗,才抛诱饵引鱼来。 他是要钓鱼是真的,钓鱼的饵料也是真的。 他没骗郑敛术,郑敛术已经不请自来。 不熟悉李綮的人,都觉得他是平易近人知人善用的贤臣好人。 但郑敛术和他共事这样久了,知晓他若是要发了脾气,是绝不会给人面子的。 素来持礼走天下的李綮,见到这个年长他十多岁的丞相,还是很尊敬的。而如今这样和他说话,他都有些背后发凉。 郑敛术有些蒙,问,“王爷此话怎讲?” “不懂?”李綮将案上一青玉佩扔去给他,可惜郑敛术并未接到。 当郑敛术看到这已碎成三块的玉佩,脸都白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李綮续道,“陛下身边,你也敢安眼线?” 郑敛术攒眉,攥拳让自己冷静,“王爷,臣并不知此玉佩……” “别在本王面前耍小心思。” 郑敛术叹了口气,伏地一礼,“臣知错了。” 李綮道,“你为相十余载,怎么?想晚节不保?” 郑敛术不知该如何应答。 “郑相你风光久了,就想为你那不成器的小儿也谋个锦绣前程,”李綮定定看他,“你也未料到,本王会忽而插手这件事,是否?” 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他是丞相,就可以为了守住家族荣华不择手段吗? 郑敛术额上已有密汗,只微微点头。 “也对,三品以下官员,本王何时不是令你去择呢?” 正因为他那么信任郑敛术,此时才令他恼火。 “臣有负王爷的期望。”郑敛术面色惭愧。 李綮正因为知晓他欲将他的小儿择为国子监祭酒,他才刻意封吴氏长房。 换做平常寒门子弟,郑敛术有的是办法让他丢了官位。 故而他与李姝和说,“择此人,他能否胜任,能否有利朝廷,有利上昭。” 此国子监祭酒,非吴诚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