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得浑身打颤,我咬着牙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身形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跌倒在地上。 赫连钰把手一挥,杨盛和丁武连忙冲上前来,将刘倾风抬过去。背上顿时轻松起来,我慢慢站直身子,感觉浑身酸痛不已。两个侍卫抬着刘倾风匆匆跑进城里,杨盛满是担忧地看我一眼,却不敢多言,转身扯了丁武一把,拉他走回城门口站着。 风过处大雨倾斜如注,隔着重重雨幕,赫连钰静静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管我的意思。我满腹委屈地看着他,一瘸一拐穿过雨帘,慢慢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的脸上带着隐而不发的怒意,垂目看着我,沉默不语。 我有些心虚地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说道:“我冷……” 赫连钰目光微沉,嘴角抖动一下,好像要说什么又生生忍住。他解下斗篷披在我身上,给我裹紧,然后抬手把我横抱起来,转身进了城门。温热的斗篷暖暖的,还带有他的温度和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我瑟缩着蜷成一团,把脸埋进他怀里,喃喃道:“抱紧一些。” 赫连钰两手微颤,然后把我搂紧在怀里,原先紧绷的身体却是慢慢放松下来,不再那么僵硬了。似乎是找到靠山一般,我两手抓着他的衣襟,闷声闷气地撒娇,“我不要回宫……” 脚下一顿,赫连钰抱着我上了马车,然后我就在辘辘的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中睡着了。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暖暖的锦被,四体舒泰,头发丝间还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我转头打量着屋里的摆设,认出这里是赫连钰的寝房。屏风外面橘色的灯火说明此时还是夜里,我估摸着时辰已经快到四更了,依稀听到已经有鸡叫声传来,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依旧未停。 不知道赫连钰哪里去了,我坐起身想出去看看,不小心拂落一个靠枕。只听外间响起椅子挪动的声音,不一会儿赫连钰走进来,按住我的肩膀,“你醒了?怎么不好好躺着?” 我仰起头看他,忍不住低低吸一口气,虽然颈间伤口早已包扎好,但是一动之下依旧十分疼痛。赫连钰连忙坐下身,察看我的伤口处,一边沉声道:“你好好躺着吧,别乱动了。” “你怎么还不睡?明早不上朝了?”我拉着他的手,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脸庞,有些心疼。 他扶我躺下,给我把发丝拂到脑后,淡淡道:“还有几份公文要处理,很快就好。” 我闻言皱起眉头,拉着他不肯松手,“什么公文那么急,明天再看不行吗?我要你现在就睡!” 赫连钰有些哭笑不得,拗不过我,只好点点头,“我去把灯熄了。” 拉起一个靠枕摆到旁边,我挪到里边躺着,赫连钰关门进来,脱下靴子和外袍躺进被里,带来一阵寒气。我感觉有些紧张,不过马上又唾弃自己思想不单纯,他劳累一天不得闲,哪还有精力做什么出格的事。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我打消想跟他说话的念头,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 长臂伸过来搂住我的肩,赫连钰把我捞到怀里抱着,眼睛却连睁都不睁一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睡着了。我不习惯这样被人抱着睡,不敢翻身也不敢大口喘气,生怕惊醒了他,浑身僵硬躺在那里,一时间睡意全无。听着窗外时轻时重,接连不停的雨声,我数了好几千头羊终于睡着了。 赫连钰起身的时候,我迷迷糊糊醒了一下,可是实在太困了,浑身的疲乏都向下拖着叫我沉睡。感觉到他在我唇上亲了一下,我把脸埋进被里,继续酣然入梦。这一觉就睡到大中午,雨早已经停了,天光放晴。赫连钰已经回府,吩咐丫鬟来侍候我梳洗,去花厅用膳。 我连忙收拾一通赶去花厅,赫连钰正站在鱼池旁边喂着两尾金鳞狮子头。拉开椅子坐下,我拿起筷子埋头苦吃,赫连钰净了手走过来坐下,叫我慢些吃,别噎着。 我呜噜了几声作为回应,手下筷子却依旧夹个不停,其实我并没有多饿,只是害怕闲下来,害怕他问我。又吞下几只水晶虾饺,我喝了口粥,勉强咽下去,感觉到腹中已经饱胀,吃不下去了。赫连钰左手擎着碗,右手下箸,吃相十分斯文。只见他慢慢地吃着,食不言寝不语,我坐在一旁无事可做,顿时有些尴尬,早知道我也吃慢一些了。 放下碗筷,赫连钰喝了口茶水,问我,“颜儿,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吗?” “我……”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想把游梦的事说出来,难得赫连钰有一个这么忠心追随他的手下,我不想因为我而影响到他们的主仆关系。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嗫嚅道,“不说行吗?” 赫连钰瞥我一眼,“那你说说,刘倾风又是怎么回事?” “哦,刘倾风……他,他没死吧?”我顿时坐直身子,有些担心地问道。 “他还没死,你放心吧。”赫连钰眸色沉了几分,声音也冷酷许多。 我连忙朝他笑了一下,“你别误会,他昨晚受了重伤又中了毒,性命垂危,我只是把他带回城而已。你已经知道了吧?姬婪国的探子把宋府上的少夫人劫走了!我昨晚恰好看到,总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才跟着那些探子追出城,没想到中了她们的调兵之计,被暗算了。” “那这么说,你颈上、手上的伤口,都是被她们所害?”赫连钰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逼视着我。 我讪讪地看着他,半晌才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服用过荀叔给我的药丸,没有中毒,想着我的血可能有用,就……就给他喝了一些。” 赫连钰脸色有些难看,转头偏向一边,却没有再追问我那颈上的伤口又是哪里来的。尴尬地笑了几声,我转移话题问道:“那刘倾雪找到了吗?姬婪国探子为何要劫持她?” 赫连钰不搭理我,直到我再三追问之下,他才转过头看着我,淡淡道:“这事我也是才刚查清楚的,你回宫以后告诉皇兄,也免得我再进宫一趟。宋初伦他娘是姬婪国人,而且是姬婪女王姬茏拉的嫡亲妹妹,只是这事少有人知道。最近突厥部落在草原上十分猖狂,萨尔迦临伙同胡国一起四处挑衅,肆图谋取姬婪国。姬茏拉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消息,得知乌苏迦临没死,就在我们大华。她想把乌苏迦临抢到手作为他们姬婪国的护身符,却又不敢得罪大华,于是就暗中派来好几拨身手高强的探子。一方面四处寻找乌苏迦临的下落,一方面劫持刘倾雪,用她腹中的孩子威胁宋府私下里同他们合作,叫宋初伦他娘想办法从刘倾风口中打听出乌苏迦临的下落,并且叫宋府出资贩运一批数量不菲的兵器送去姬婪国。” 我有如听天书一般看着赫连钰,没想到宋初伦果真有姬婪国血统。不过更令我惊讶的是,没想到姬茏拉那个女人竟会如此对待她的嫡亲妹妹?可怜宋初伦他娘了,千里迢迢嫁到大华,也依旧不得安宁。 又询问了几句,赫连钰却不肯再说,倒了碗茶水堵住我的嘴,说是知道多了没什么好处,叫我不必担心太多。 下午没有空闲,赫连钰要去校场练兵,就叫杨盛赶着马车送我回宫。想着有赫连钰在,皇帝应该不会过多为难我,于是我就勉强同意了。 回到宫里,将我领进清凉殿的人是侍卫长郑严,他拱手向皇帝行礼,低声向皇帝汇报说是瑞王府的马车送我回来的。我不禁感激地看他一眼,谢谢他为我开脱求情。皇帝淡淡点了点头,挥手叫他退下。郑严依旧冷着一张冰霜脸,看都没看我一眼就退下了。 皇帝抬起眼皮在我脸上扫了几眼,目光落到我颈间和手腕包扎的绷带上,忽然间眯起眼睛,看着我懒洋洋地笑,“爱妃,昨晚战况很激烈嘛!” 我顿时黑了脸,咳嗽几声,把赫连钰交代的事情汇报完毕,然后也不等他发话就径自推门离开了。 刚下过一场大雨,天空湛蓝得一碧如洗,朵朵白云清雅怡人。清凉殿西侧的枫树林一夜之间红了不少,黄黄绿绿间夹杂着些微红色,煞是好看。我站在台阶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长久积压在心底的烦闷也被这眼前的美景冲散许多。 “哎呦我的祖宗来!苏老货,你怎么把这重瓣白茶的苗子给铲了?这可是皇上最喜欢的花呀!” “奥……” “好了好了,你一边去待着吧!别给爷爷我添乱了!” “唉,陈总管您老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 提着裙裾跳过地面积水,只见远处有一群操持园艺的内监们正在那里忙忙碌碌。这一场大雨,花坛里积了不少水,他们正在挖出一道道排水渠,把园子里的积水排出去,免得皇帝这一园子的奇花异草被涝死了。 回到长乐宫,我又被长云长秀堵了个正着,揪着我问长问短的,看到我受伤了担心不已,跟在我身后老婆婆念经似的念叨个不停。好不容易把她们送走了,我爬到床底下找出我藏好的那块天山派的玉牌,实在不行,我准备写封信,去求师父帮我打探荀叔的下落。每次易寒来到京城都住在福来客栈,他身无分文,又怎么能住得起那么好的上房?我早就开始猜测,其实福来客栈是天山派开在帝都里面的一个盘口。只要我亮出玉牌,想叫他们帮我送封信,应该没有问题。 翻出笔墨纸砚,我正在琢磨着如何下笔,忽然间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在窗外响起。我心下猛地一惊,把笔一扔就扑到窗边,果真是一只绣鸟飞来了! 两手有些颤抖地抓住那只小鸟,我将纸条从蜡管里抽出来,只见上面写道:适逢大雨,山洪堵路,偶遇一旧人,吾有要事急办,回京之日推迟三月!小姐勿忧!荀彧敬上。 目光停留在“荀彧敬上”那四个字上面,我皱起眉头有些疑惑,往常传信的时候,荀叔从不会在末尾署名,因为怕被人发现。可这次却署上名字,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想叫我知道?那为何不直接写在纸条上,即使写得隐晦一些也好呀?然而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仔仔细细将那纸条上的字迹反复看了十几遍,我确信这确实是荀叔的笔迹,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吓死我了,还好,还好荀叔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