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隐便在案几对过坐了,等老者慢慢入境。
不一时,只见那乩盘果然一震,盘上一支铁签,不假人援手,竟自己立了起来,在乩盘的那层灰上缓缓画出了一个“尸”字。
陈隐不由得心惊,死盯着那乩盘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无奈那铁签子滑动极慢,半日才又缓缓画出了一个“填”字。
那字写得极正,恍惚宋人之体,然而因无人执笔看起来颇有些诡异。待一炷香全然烧尽了,乩盘上才完整地出现了四个字,乃是“尸填沟壑”。
陈隐本就是来问刘昆的,心里明知他已然死了,只不好同那扶乩人明言,见了这四个字,背后衣衫难免浸出一身冷汗,涔涔汩汩直往下流,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先生?”
对面那形如一堆枯骨的老者却一摆手,止他出声。两人一道看那乩仙写下去,后一句乃是“切齿仇仇”。
最后一撇划下,只听见对座的老者“啊呀”一声便往后倒。
陈隐大惊,急上前去扶,却见他七窍中有献血微微浸出,伸出一指颤巍巍指向陈隐道:“你敢骗我?却叫乩仙来算这已死之人的命数,可谓大不敬也!”
陈隐也慌了手脚,连忙解释道:“我并不知……”
一面还是想急着扶那老者起来,对方却并不要他扶,自己在地上挣扎了半日,坐将起来,喘了几喘道:“这是一个常来往的,他现时已经走了!只恐怕日后再不来了。”
陈隐琢磨了片刻,才领会知他说的是方才降坛的乩仙,忙又自怀里取出一小锭银锞子,将它摆到桌上,歉疚道:“是小可无状了!先生可还安好?”
老头摆了摆手,先把那银子和铜钱都拢进怀里,然后又嗽了数声,道:“无妨事!常同鬼神来往,半人半鬼,倒还禁得住。只不知你既知他已死了,又还来我这里问什么?不如明言,我拼得这一把老骨头,说不定还能帮你一帮的。”
陈隐知道是那银锞子起了作用,老头果是个见钱眼开的,便干脆直接说道:“实不相瞒,此人名叫刘南奇,乃是小生的一位同乡。三年前曾来省城赴考,然而自此便袅无音讯了!家中自然是急得不得了,屡次着人查访不着。小生今年亦来赴乡试,夜宿一宅院时,竟偶遇到此兄的鬼魂,其言道乃是被人暗害,叫我寻访得凶手来帮他报仇,匆促之间没能讲明其中首尾。因我思想,他生前最信扶乩之术,恐怕也曾来先生处拜会,故而今日特特寻访。想请先生回忆一二,此兄乃是极为高瘦的一个书生模样,言谈磊落,性极疏阔,很好诙谐的一个人。”
那老者听了他的话,摇摇头,道:“三年间来我此处扶乩问卜之人何止千百,我怎能记得他?但你要说是个高瘦书生……”
他说到此处顿住了,又摇头,叹一口气道:“断没有这样巧的事!”
陈隐见他话讲一半,便急了,说:“什么巧事?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啊!”
老头道:“倒大约确是两三年前的光景,有个同你所说差不多模样的人也曾在此间流连。但此人精于此道,他自有一套乩盘用具,倒不用求人帮他。盘费少时,甚至还靠帮人扶乩赚些嚼裹。后来据说是女鬼上身,不久就死了!还是那圆恩寺里的和尚的帮忙埋的。”
陈隐大惊:“埋在哪里了?”
老头还是摇头:“这我却是不知。”
女鬼上身?陈隐觉得头皮发麻。刘昆是个穷苦书生,而这老头帮人扶乩收费这样贵,还和庙里的和尚里应外合做合伙生意,刘南奇自己精于此术,倒确实是有可能没光顾过这里的。落魄时靠扶乩维生,也不无可能。
只是那刘南奇的鬼魂说,他是被人暗害的,可与这女鬼上身的说法又是不符了!
陈隐心中郁闷,踅出这术士的破败房子来又在街上走了一回,直到天色渐暗,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忽想起戎吉方才下午说过,要他早些回去吃晚饭的,似乎还点了四五个菜,什么莼菜什么虾仁,他竟已全忘了!只怕这小祖宗生了气,又要在客栈里闹事,他便暂且把刘昆这事丢开了,忙忙地往随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