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武家父女俩就用捣好的波斯菜汁儿和红苋菜汁儿,发了面。 翌日,才三更天,二人又早早起了,掀开纱布一瞧,几大盆面果然发得泡泡的,体积增大不少,最重要的是颜色变了! 红的已经发成了淡粉色,散发出一层隐隐含蓄的光泽,与茜草和红糖染出来的截然不同。 绿的也是浅浅的草绿色,像春日里刚挣破土皮的嫩草芽,看着就生机勃勃。 玉米面发的虽没有纯麦面发的蓬松,但瞧着也带了点淡淡的黄色。 父女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成了! 一路上,迎儿都不忘小声叮嘱:“爹啊,咱们可得守住了秘密,任谁来打听都不能说出去,今后俺们可就指着这活了。” 武大点点头。 “就是家里那位问起来,你也不能说,全推我身上来就是。” 武大郑重其事应下:“好,听你的,俺谁也不说。” 两人一路走来,街上还黑洞洞的,卖早食的铺子一间都没开,可以想见,武家这几文钱,挣得有多么艰辛了。 甫一到铺子,点亮油灯,净了手,武大用刀切出短粗条状的面坨来,迎儿就用小手搓揉一番,三两下搓出圆饼形状就放蒸笼上。 她揉累了,就换她爹来,她去将灶上火点燃,水烧上,放上蒸笼,就只消等着上汽了。 天色麻麻亮,武家铺子里就飘出香喷喷的气味来。 衙门铺子各处定时当值的老主顾就侯在柜台前:“迎儿丫头今日又蒸啥好吃的了?” “大叔且等一等”,待抬了蒸笼出来,揭开一看,一阵缭绕的白雾后,显出里头红黄绿三色的小饼来。 “呀!这是啥?你们家还蒸上点心了?” 迎儿笑得像只小狐狸,眯缝着眼儿道:“若是点心就好咯,俺们可没那点花手艺,只做得了炊饼,还得多亏各位叔伯婶娘赏口饭吃,你们就是俺家的衣食父母……” “得得得,小油嘴儿别捧咱们了,你这到底是啥?” 迎儿用干净纱布各包了一个红黄绿的炊饼,伸手放到众人眼皮子底下。 “众位衣食父母,请看:这红的叫桃花饼,吃了包您面若桃花赛西施;绿的叫翡翠饼,愿您珍珠翡翠一箩筐;黄的是如意饼,吃了定能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换来门口一阵经久不息的笑声。 众人被她舌灿莲花劝得全动了心,有几个年轻的还股掌称赞道:“丫头好口舌!不做生意可亏大发了!” 在场所有人皆被她说得心花怒放,都不问价格,这个说“各包十个来”,那个说“桃花饼十个,翡翠饼六个,如意饼十个”……因数字太多,种类不少,这样几个那样几个,得多亏了迎儿记性好,不然还得出笑话哩! 可饶是记性好,但耐不住人多啊,记住张家的,忘了李家的,或是王家的又记混乱了……又要拿饼,又要收钱,迎儿手忙脚乱。 最后无法,武大在灶下大大的加了两根木头柴,洗了手来帮忙才算稳住。 有那迫不及待的,才接了饼过去,就张嘴咬了一口,热乎乎的,伴着蔬菜纯粹的清香味儿,在这炎热的天里,既清爽又开胃。 只是大家都嫌个头小了吃不饱,最后免不了还是得买几个白面炊饼或红糖的掺着吃。 虽然依然是两文钱一个,但比起点心铺子那些红红绿绿不知用什么染的糕点,这可是又放心又便宜啊! 就是李清寒,见这铺子前门庭若市,也硬着头皮过来瞧了眼,红黄绿各买了二十个,提溜着进衙门,分与众人吃了……也算是为武家做广告了! 后头的还没出锅,前头就已经卖光了,迎儿父女俩一刻不得歇,望着门口等着尝鲜的顾客来了一批又一批,都犯起愁来:这多人,他们家没这多炊饼了,可怎办啊? 今日只是尝试性的做几百个,没想到会有这等效果。 若是买不到,让他们等不得去买了那老汉的,便宜了别人……他们又心疼! 不过,很明显的,他们杞人忧天了。 孟子早就说过“君子引而不发,越如也”,不止对君子有用,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越想要”的“贱皮子”。越是不够卖,越是供不应求,众人越是趋之若鹜,只有长期保持这种“供不应求”的供求关系,对消费者才越有吸引力。 吸引力才会迫不及待要转化成购买力! 当然,武家父女俩不知,这一招在后世叫做“饥饿营销”。 众人眼巴巴望着三色炊饼卖光了,只得买了那几样传统的,走之前都提醒道:“迎儿丫头记得明日给俺各留十个,俺来取。” 迎儿灵机一动,故意皱眉道:“不是俺不帮你留啊,若是人家来得早的客人见了俺专门有留出来的……他们买到也就罢了,若买不到……俺也怕他们有意见啊!” 怕他们不信,小丫头又加了句:“你们来晚了,是没瞧见刚才那情景,最后几个翡翠饼,有人都恨不得争抢开……” “得得得,那俺明日只有早早来了!” 迎儿小小计谋得逞,又笑了。 直到炊饼都卖光了,武大郎去后头收拾家什,迎儿就拖出箩筐来,开始数钱。 只见她全神贯注,仿佛数钱才是世间第一大事一般,嘴里咕嘟咕嘟念念有词,一会儿就串出一吊钱来。 眼见着一吊,两吊,三吊……二十五吊!还有几十个没凑够整数的散钱!居然收入了二两五钱多,价格虽没涨,但个头小了,省了糖又省了面,刨除成本后,居然还有二两多银子的净利润! 关键是比以前没有人抢生意时还多赚了一倍! 迎儿生怕自己数错,提着几十吊钱,刚想从头再数一遍时,忽听有人问“武大兄弟可在?” 姚二叔在外头,两手上提了几壶酒和油,满满登登的,迎儿刚要出去帮他提,就听他道:“丫头快别忙了,你家生意快收了罢?今日早些关门,等着你们来吃饭哩!” 武大在后头听见,就忙出来答应:“是嘞!姚二哥先家料理去,俺将家什收拾了就去。” 待姚二叔走了,迎儿又忙提醒她爹先不忙着去吃酒,趁天还亮,先去城外买了明日要用的波斯菜和苋菜来,免得待会儿散席了人多眼杂。 武大忙不迭去了,迎儿分两次提了盆桶家去,锁了铺子前后门,到家了又烧水,洗了头澡。 这等热的天,洗洗确实要舒服多了,待她爹家来,也被她推着去洗了一回。 她自个儿则去她爹房里,找出前几日扯的那身宝蓝色衣裳来,配上双新买的厚底皂靴,雪白的薄丝袜子,拿去催着武大换上。 “别了迎儿,咱们也就去吃个饭,又不是啥大日子哪里消……” “哎呀,俺傻爹啊,没听过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麽?那些势利眼都是以貌取人的,见咱们穿得破破烂烂,只当咱们家日子要过不下去了,还不得可着劲的欺负咱们?” 可能是想到上辈子的遭遇,小姑娘声音带了两分哽咽。 武大就是这么……嗯,说好听了叫淳朴,不好听就叫邋遢,不讲究。一整套黄灰色的短褐,他可以不换不洗的穿半个月! 当然也不全怪他,毕竟家里先是没女人张罗,后来虽有了潘金莲,那也是个好吃懒做的……但迎儿还是觉着不妥。 那灰褐色的粗布衣裳忒吸汗,汗津津的贴身上,将人都衬得油腻了不少……看着邋遢极了。 所以,开起铺子赚了钱,迎儿第一件事就是去给他扯了两身亮色的新衣裳,多出百把钱,说两句好听话,裁缝就认认真真照着他身量裁衣。 这样做出来的衣裳,长短合适,尺寸合身,该露的手腕脚踝都大大方方露出来,尤其是本就短粗的脖子露出一截儿来,该遮的腰身油肚也遮了不少……配上厚底皂靴,视觉效果上就不是那般矮胖了! 迎儿每日督促着她爹用青盐漱口,刚开始那半个月把个汉子心疼得耐不住……但半年下来,牙齿倒是白了不少,比那些一笑就龇出一口大黄牙的汉子可好看多了。 所以,即使嘴唇仍有些外翻,但牙白了,有钱了,神情不再愁苦了,瞧着也不算丑了。 外加肤色退去了紫檀,皮肤虽也细腻不到哪儿去,但穿上宝蓝色显白的衣裳……嘿,还真别说,除了个子矮点,也是个寻常富态男子了! 若不认识的人,说不定还得称呼声“大官人”了! 武大郎被迎儿这声“大官人”逗乐,笑过后又叹了口气,他自打出娘胎起,就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现在走街上过,认识不认识的,哪个不得招呼他声“武大郎”或“武大叔”?以前被“矮王八”“矮王八”的叫,他也不觉着有什么,但自从被人正正经经称呼过,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也是有名字的,堂堂正正的,爹娘起的,被寄予美好愿望的名字。 他,叫武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