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给你三种选择:好看的外表、有趣的灵魂以及丰厚的财富,你会选那一项? 我会纠结,然后选最后一项…… 可这世上总有一小撮幸运儿不用像我这样经历痛苦的选择苦难,因为他们同时具有这三项,刘顿就是其中之一。 刘顿是国际知名彩妆师,她的容貌和外形就是最好的招牌,她的工作室服务一掷千金的高端客户,出入各种秀场和晚宴。 但,人红是非多。 刘顿最近遇到大麻烦,有跟踪狂盯上了她。 刚开始,她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她甚至能听到藏在暗处相机咔嚓声,四顾却无人,起初她以为是工作太累产生了幻觉,某天夜间加班回家,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蓦地回头,身后脚步声也随之戛然而止,不见人影。 她心下发毛,装作查看工作邮件,暗中打开了手机摄像头,对着后面拍摄。 回到家里,她打开手机录像,赫然看见有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戴着口罩的人在路边大树的掩护下,像只老鼠似的瑟瑟缩缩跟踪她! 刘顿当即报警,将视频证据交给警察,在抓住跟踪狂之前,她的住处不再安全,暂时住进了酒店,决定另寻房子,由此和唐伯爵相识。 起初,刘顿一见钟情的,是那栋房子,而非唐伯爵。 “这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房产经纪人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推开后门,引着刘顿来到后院露台,木制的露台做了防腐处理,是冷淡的青色,房子红瓦白墙,坐落在海边悬崖处,凌厉的海风裹挟着粘稠的海雾扑面而来,像迎面浇上一坨海盐冰淇淋。 绿岛,这座位于北方的海港岛城在刚刚入秋,寒冷就显示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春暖花开?现在是秋天。”刘顿担心浓雾毁了她的发型,将宽大的丝质披肩罩在头上,裹住口鼻绕了一圈,只露出一双眼睛。 蓝色大海在灰白的海雾里浮沉,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响透过木头地板从脚下传来,双手搭在露台栏杆又立刻瑟缩回去,原来海雾早已在栏杆上结成细密的水珠,触手冰凉刺骨。 “秋天到了,春天还会远么?”被房产交易耽误了诗歌事业的经纪人立刻递给刘顿一张纸巾擦干双手,职业的笑容依旧不变,“世上没有什么完美的房子,临海别墅湿气重,但胜在私密性够好,这里是岛城西海岸唯一封闭式别墅区,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安巡逻,外人进不来,而且推窗就是大海,睡觉都不用拉窗帘的,再也不用担心跟踪狂。” 听到最后三个字,刘顿不禁打了冷颤,下定了决心。她迫切需要一个安全、能让自己放松的地方,这里最合适。 经纪人从刘顿肯定的眼神里读出了答案,佣金即将到手,心下高兴,面上不动声色,殷勤打开后门,“我们去楼上看一看。” 这栋房子一共有三层。 回到客厅,刘顿正欲解开罩在头上的披肩,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双手一滞,经纪人赶紧解释道:“这种地段的出租的房子很少,房源刚刚出来,就有许多租客有兴趣,我的同事也带着客户来看一看,恰好和我们撞上了,请您多多包涵。” 刘顿微微蹙眉,“这个房子我看中了,今天付定金,你们不要带其他人过来。” 与此同时,从楼梯传来另一个房产经纪人的声音,音调里有种按捺不住的喜气, “唐先生好眼光!我们下去签合同——信用卡或者转账支付都可以的。” 一个提着黑色健身包的男子出现在楼梯转角处,正好刘顿打了个照面。 天上掉下个抢房子的。 彩妆师的职业病,刘顿看人先看脸,如果把颜值比作武器,他就是一挺AK47机关枪,征服了彩妆师挑剔的眼睛。 他颜值养眼,然而被跟踪狂骚扰的刘顿已经杯弓蛇影,面对陌生人,她没有揭开丝巾,低声对经纪人说道,“想办法让他走,我给你双倍佣金。” 唐伯爵居高临下,俯视着楼下的女人,她双手插兜,全身裹在几乎要盖住脚踝的长裙里,驼色丝巾裹着颈脖和大半个头部,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眼睛,精致的眼妆,每一根睫毛都刷的分明纤长,穿戴打扮无可挑剔,唯有眼睛里红血丝泛出浓浓的倦意。 美人当前,然而唐伯爵没有怜香惜玉退让之意,对经纪人说道:“是我先来的。” 良好的第一印象瞬间破碎,刘顿隔着丝巾说道,“房子租给谁,自然是房主做出最终决定,告诉房主,我愿意出双倍租金。” 唐伯爵不紧不慢的下楼,在客厅沙发上坐定,“我出三倍,这就签约。” 由于跟踪狂的骚扰惊吓,刘顿最近睡眠极差,看中的房子又被人截胡,使得她颇为焦躁,非要拿到这栋房子不可,“我要和房主当面谈,买下这栋楼。这位先生,你可以走了。” “是我先来的,要谈也是我先谈。”唐伯爵往后一仰,似乎要和沙发融为一体,没有离开的意思。 两个大客户扛上了,双方经纪人面面相觑,连忙劝和,“这栋房子有三层,两位可以合租,外面电梯直接上楼入户,一人一层,互不相扰。” 这一次,刘顿和唐伯爵再次达成一致意见,几乎同时说道:“不行,我不合租。” 客户都不让步,僵持之下,经纪人将刘顿再次请到后院露台,“……不是我不想做这笔生意,这栋楼刚刚交易过了,根据市里的房屋限售令,产权不满两年的房子是不能再次买卖的。” 刘顿,“你的意思是要我退出?” 纵使隔着绕了一圈的丝巾,经纪人都听出她语调的不满,忙解释道,“不能买卖,还可以租嘛,这栋楼只有一楼客厅和厨房是共享空间,二三楼是独立空间,您就当那位先生是以前公寓里楼上楼下的邻居就成。” 刘顿暗道:我以前的邻居可没有这么讨厌。 经纪人又劝,“听我同事说,这个唐先生是因为热水器管道开裂,房子被热水淹没,要剥去地板重新装修才不得已在外头租房。只是暂时性,等房子装修好了就搬回去,到时候房子不就是您一个独占了吗……” 落地玻璃窗的另一面,房屋经纪人也在竭力游说自己的客户,“唐先生,我当然是站在您这边的,谈判讲究攻心为上,那位刘小姐对合租极其抗拒,您就退一步,先答应合租,当然,这不是真心的,但您只要做出退让一步的姿态,刘小姐言辞拒绝,这就意味着她退出了房屋的租赁——她总不能赖在这里不走吧,到最后,这房子还是唐先生您的。” 博弈的结果是刘顿和唐伯爵一起改口,同意合租,除了租房协议,还补签了一份合租协议,经纪人逐条念道:“……第三条,房屋水电,物业,天然气等费用均分,这一条两位都没问题吧。” 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刘顿冷哼一声,“天然气?我工作很忙,经常出差在外,一年在家里都住不了一百天,很少做饭。” 唐伯爵说道,“也就是说,你偶尔也下厨。”言下之意,是坚持分摊费用。 刘顿不想为一点小钱浪费精力争执,暗道此人除了长的顺眼,别无其他好处。不过他公事公办的态度,莫名让人觉得安心,起码是个有分寸感、不会打扰别人的室友。 不如,先试着合租?他应该住不长,经纪人说他的房子被热水泡了,装修好了就搬走。 签协议要出示身份证明,刘顿满腹心思拿出身份证,先签名。新室友拿出一张和中国普通居民身份证一样大小材质的卡片,正面是《外国人工作许可证》,许可证反面的姓名是“Piaget Don”,华裔法国人。 室友在签名栏写下姓名,还在旁边写下了中文名字,“唐伯爵”。 沉稳大气的隶书,一看就是长期练习过的,令书法水平停留在小学五年级的刘顿汗颜,觉得自己的签名就像白天鹅旁边的丑小鸭。 姓氏“Don”的标准翻译是“唐”,名字“Piaget”按照音译是“伯爵”,姓名连在一起就是略显中二浮夸的“唐伯爵”,和此人成熟冷淡的气质南辕北辙。 刘顿注意到新邻居工作许可证的签证类型,开始对他颜值以外的东西感兴趣——他是做什么的?能拿到A类工作签证? “A类工作签证?唐伯爵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在那里工作?” 国光大厦二十九层西南角写字楼里,刘顿彩妆工作室的合伙人林梓骏对刘顿的新邻居十分好奇,工作室一半员工是外籍彩妆师,他们的工作签证都是C类。 我国对外国人工作签证管控是全球最严格的国家之一,并且按照各种评判标准,划分三五九等,分为ABC三类,C类是普通工作人员,纵使如此,许多人因配额等原因,连C类都会被拒签。B类是根据积点打分划分的各个行业专业人才。而A类,被称为高端人才,是对华有特殊贡献的专家或者企业家。 “说是博物馆的人。”刘顿喝着咖啡,双手不由自主的微颤,昨晚噩梦连连,梦见被跟踪狂尾随,天涯海角都甩不掉,干脆半夜就起来工作了,早上连完美的妆容都无法掩饰疲态,于是戴上了超大号的美瞳,“武装”到了眼睛。 刘顿环视着空空如也的办公室,在美瞳的装饰下,墨绿色的瞳孔星光闪耀,“国家对A签证的审核严格到连一根头发丝都要摸清楚,必须背景清白,这样的人纵使小气刻板,起码是安全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工作室搬到这里吗?”刘顿指着楼下广场中央一座白色船型建筑,“这是岛城首富卢国光的私人博物馆,里面有梵高、莫奈、毕加索的画,有古希腊时期的雕像、商周的铜器、各朝的瓷器,藏品的价值可以买十几个岛城,听说安保堪比中央银行,这里是岛城最安全的地方,到处都是监控。树大好乘凉,跟踪狂应该不敢在这里出现。哪怕真的跟到这里来了,也会被监控拍到的。” 卢国光是传奇大亨,整个西海岸黄金线的住宅区和商务区都是他的公司开发的,国光广场、国光大厦、国光博物馆、国光银行、国光保险……这位岛城首富和清朝乾隆皇帝的爱好相似,都喜欢在自家产业上戳上自己的大名。 “这地方不错,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来国光博物馆看梵高莫奈,这里已经是时尚艺术中心了,希望我们工作室业绩借着这股更上一层——今天的第几杯?”林梓骏强行夺走刘顿手中超大号咖啡杯,“□□过量,你没发觉自己手在发抖吗?快回去休息。” 林梓骏和刘顿少年时在英国一所女子学校读高中,是多年好友,也是合作伙伴,她是个有着健康蜜色肌肤的广东佛山人,她和家乡最知名的人物黄飞鸿有着同样的爱好——强身健体,干练利落的短发,一周三次健身房里练出来的好身材,走路带风,尖细的高跟鞋几乎要跺穿地板。 论体力,刘顿根本不是林梓骏的对手,眼睁睁看着合伙人抢走咖啡杯,扔进垃圾箱。 “记不清第几杯了,最近都靠咖啡撑着。”刘顿靠在办公室玻璃墙上,此时她的眼睛被大号美瞳撑得发涩,但不敢揉眼眶——会毁掉花了半小时化的眼妆。 九分跟的高跟鞋迫使她在极度疲倦时也必须挺直腰杆,保持优雅的仪态,“没关系,我马上要飞纽约,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跟踪狂不至于跟着我去纽约吧?在飞机上放松睡一觉,正好补眠。” 林梓骏看着饱受跟踪狂折磨的好友,愤然说道,“等警察找到那个变态,我一定要用高跟鞋砸穿他的脑袋!” “那有那么容易破案。”刘顿把一套钥匙交给林梓骏,“这是我新家的钥匙。新房还有新工作室的装修搬迁都交给你了。” “哟,你就想等着拎包入住。”话虽如此,林梓骏还是接过钥匙,“放心,不管你的小家还是公司的大家搬迁,一切都会办的妥妥的。” 五个小时后,飞往纽约的飞机冲进云端,待安全带警示灯熄灭,刘顿才换下高跟鞋,穿上拖鞋,去了飞机洗手间,摘掉美瞳,卸妆,镜子里的女人洗尽铅华,依然美丽,只是容颜憔悴,双目无神,青黑色的黑眼圈像是被人在眼眶揍了一拳。 刘顿揉揉脸,给镜子的自己一个笑容。 刘顿敷上一层黑泥般的睡眠面膜出了洗手间,见识多广的空姐问道:“要一杯热牛奶吗?” 刘顿微笑,点头,“半脱脂牛奶,谢谢。” 喝完牛奶,刘顿戴上眼罩,放下椅背,沉沉入睡。 沉睡在云端之上的她并不知道,她的邻居唐伯爵已经搬进新居,他打开电脑,指纹认证,再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进入系统,找出一个命名为《新发现》的隐藏文件夹,里面全是和刘顿有关的照片、视频和各种资料。 唐伯爵点开一个视频,是BBC的一个纪录片,讲述世界四大时装周幕后几个化妆师的工作和生活。 唐伯爵应该不是第一次看这个视频,因为他直接拖曳着进度条,到了主持人介绍中国化妆师刘顿的部分。 画面从闪耀的T台切换到了刘顿的家里,刘顿坐在沙发上,悠闲的摸着一只猫,用浓厚的伦敦腔英语和采访主持人聊天。 主持人:“你的名字听起来很像科学家牛顿。” 刘顿:“是的,我父亲崇拜科学家,他也希望我成为一名科学家,我三岁时都不怎么会说话,有人取笑我是傻瓜,父亲安慰我,说爱因斯坦四岁才开口说话,我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他给我讲睡前故事,从来不读童话,而是念着各个科学家的传记,比如这一本—— 刘顿将一本陈旧的中文书递给主持人:“这是《爱因斯坦传》,他最喜欢读这本书,我一直保留到现在。我父亲曾经开玩笑的说,如果家族姓艾,他肯定会给我取名为艾因斯坦。” 主持人:你为什么没有成为科学家,而是当一名化妆师? 刘顿:“因为我数学太糟糕了。” 主持人大笑,“不不,你们中国人的数学没有太差的,这是你们的种族天赋。” 刘顿揉着猫咪的肚皮:“可能我是个假中国人?我十六岁去伦敦一所教会女校读高中,后来在英国皇家美术学院学绘画,但比起绘画,我更喜欢打扮自己,和同学去各种酒吧喝到天亮。” 主持人耸肩:“我也喜欢,我在伦敦国王学院读传媒,只有一半时间是清醒的,或许我们当年在同一个酒吧喝过酒——是什么让你走上化妆师这条路?” 刘顿拿出一张照片,镜头切换到照片上,这是一张她和英国皇室凯特王妃的合影。 主持人夸张的捂嘴,“哇哦,是我们的王妃!” 刘顿:”这是我和在一个慈善晚宴和王妃的合影,你知道,就是筹善款的那种,捐款到一定数目,你会得到宴会的邀请函,王妃出席宴会发表演讲,感谢捐款人的慷慨。我父亲很想让我接触英国上流社会,于是他捐了钱,我得到了邀请函。” 主持人很喜欢刘顿英国似的幽默自嘲,“哦,我多么希望也有个有钱的父亲。” 刘顿:“恐怕有点晚了,那天晚宴,一半都是中国人。” 主持人和刘顿相视大笑,主持人:“我喜欢你的幽默。” 刘顿:“我想呈现自己最美的一面,穿上高定礼服,做了指甲和头发,还约了彩妆师为我上妆,最后的妆效我不满意,颧骨高的像阿尔卑斯山,粗黑厚重上挑的眼线,是那种典型西方人眼中东方美人的长相,东西方的审美是存在差异的,但差异不是差距,我不想迎合西方人对东方人刻板的印象来装扮自己。” “所以我卸了妆,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上妆,立刻自信从容,从那天的晚宴开始,我有了当彩妆师的想法,从皇家美术学院辍学,去了美国进修化妆,从助理化妆师做起,我拿到了大奖——” 唐伯爵按下暂停键,画面停留在展示各种奖杯的书柜上,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尊锈迹斑斑的铜鎏金释迦牟尼佛像。 修图软件抠出截图的佛像,放大,佛像的细节因像素的原因有些模糊失真,像是隔着一层雾气,但佛像的表情、衣物的褶皱纹理、还有双层莲花座上的雕刻都是他记忆深处的模样。 他凝视着佛像,就像沉船的水手抱着一根桅杆,在疾风骤雨的大海里漂泊多年,看见了天际间露出一角白帆。 “终于找到你。”唐伯爵轻柔抚摸着佛像,仿佛力道多一分,屏幕里的铜鎏金佛像就会破碎,喃喃道:“‘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两个词里,等待和希望。’” 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两个词里,等待和希望——大仲马,《基督山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