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和我一起坐车过去吗” 我猜到他家司机就在附近,“当然不会。” 还是那天来接我去他家的司机,看见我,他朝我笑了笑,“东瑜小姐。” “他怎么也知道我的名字”我小声问他。他妈妈,他,他家管家,他家司机,都知道我的名字。我甚至有种错觉,他家的人恐怕都知道我是谁。 我不常来海洋馆,不是因为不感兴趣,恰恰相反,我对它很感兴趣。上小学的时候我第一次来玩,玩了整整一天,到晚上必须得回家的时候差点都哭了。可那时候爸妈的收入不太高,我和我哥是没办法经常来玩的,所以我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等后来上了高中,我有时候会一个人来海洋馆,越发喜欢上大海的蓝色。 尚没见我握着海洋馆的门票若有所思,轻声问道:“想什么呢?现在下午一点半,离笔管还有四个小时,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是在想,我都来过这儿好几次了,这次要先去哪儿玩儿。” “那你想好了吗?”他竟然没觉得我矫情,要知道,我刚才说完的时候自己都被自己的矫情吓住了,毕竟都说了不是第一次来,所以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啊,随便转转才对吧。可他还这么认真地问我考虑好了没。 心里一暖的我弯了弯眉眼,笑着摇头。 尚没决定绅士地征求我的意见,“那就我决定吧。” “好。” 曾经有人告诉我,有时候把选择权交给别人才是最好的,我当时还一口否认,没有选择权怎么会好,后来发现,他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现在也是这样,他替我做决定,于是我会有机会尝试另一种路线。 他朝显示着海洋馆导游图的大屏幕走去,我跟上他的步伐,像是第一次来的游客。 约莫半分钟后,他果断地做好决定,手指虚指了几个地方,侧头对我说:“我们先去鲨鱼馆,听说这里的海洋剧场不错,我们可以绕过触摸池去那儿,最后就去鲸豚湾吧,你应该很喜欢那里吧。” “猜对了,我每次来都会去鲸豚湾。” 因为是非节假日,所以鲨鱼馆的旅客不多,稀稀拉拉的。有一对情侣吸引了我的目光,身高差目测至少得有三十厘米,女生娇娇小小的一个,男生差不多一米八五。女生举着手机拍照,时不时跟男生聊天,一个微笑地仰着头,一个宠溺地低着头,画面十分有爱。 单身二十年的我当时不是第一次被恩爱的小情侣塞狗粮,可这次,也许是旁边站了一个颜值太高,却并不是我男朋友的男生,所以难免失落,而看向他们的目光却越发收不回来。我真是一个矛盾分裂的女孩子。 在我注视了他们很久了之后,尚没终于忍不住打断我,“东瑜,我记得我们是来这儿看鲨鱼的。” “知道了。”我不得不大大方方地收回视线。 “你想试试吗?” “什么?”我的视线又飘飘向了那对小情侣。男生不知道怎么地俯身亲了亲女生的额头,然后女生踮起脚,头一偏,吻了男生的面颊。这年头见惯了嘴对嘴的或轻柔或激烈的亲吻,这种亲额头吻脸颊的情形太罕见了。 “恋爱。”他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被他正经地打断,我皱了皱眉,“这么突然问这个?” 尚没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然后学刚才的我不答反问道:“你不是很羡慕他们吗?” “那按照你的逻辑,我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比我高三十厘米的男生谈恋爱?”我也不解现在的我为什么能跟尚没聊到这些,毕竟我们还没认识多久不是吗?真是奇怪,有些人才认识就觉得像是老友,似曾相识什么的,也许真的存在。 他黑曜石一般的眸打量了一下我,然后调侃道:“以你这身高,估计很难找到。” 我耸耸肩,敢情您是在夸我还挺高的 我们到海洋剧场的时候,海豚正在训养员的带领下进行表演,做美妙的翻腾动作。憨态可掬的海豚在训养员面前很欢乐地翘起嘴巴,发出孩童一般的清纯叫声。 “你说,它是我曾经见过的那只海豚吗”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不经我的思考便脱口而出。 尚没却没觉得这问题幼稚,反而认真地回答我,“你觉得是就是,它们彼此应该是认识的。”这样看来,他倒是一个很值得深交的朋友。 在前排找了位置坐下,观赏着刚上场的海狮的表演。 也许他今天带我来这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单纯地游览,不然怎么会再次问我们曾经的“关系”。 “我们一定认识了很久。”尚没毫无征兆地质问我,“不可能只是两面那样浅的缘分。” 一向擅辩的我只好再次扯谎:“上次怕你知道真相后难过,所以对你撒了谎,我们的确不只是见了两面的关系。我们以前是朋友,交情不深也不浅的朋友。” “你没必要骗我。”尚没看向我,眸子闪着暗淡的光。高挺的鼻梁也让此刻的他显得有出几分凌厉的气质。 我心虚地赶紧求饶,“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好吧。” 他神色不改,盯得我心里发毛。心里一发毛吧,我就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个蓝色沙漏,于是提到它,“你出车祸前去了一趟N市古城?” 尚没对我突然转移话题似乎没有不满,“嗯,他们对我说过,我过去是为了买一只沙漏。” 我苦涩一笑,“你相信吗?那个沙漏是我先看上的,但是我当时犹豫了,等我决定回头买回他时,老板却告诉我它已经被别人买走了。”同时也观察着他的脸色,他倒是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于是我继续说道:“后来等我回家后,知道了你出车祸的事,而那沙漏当时就被你握在手中,所以我就确定是你买了我先看上的沙漏。”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他的口吻里夹杂着责备与不解,“虽然你说我们之前是关系一般的朋友,但我觉得你不是那种朋友出事却没在第一时间就赶过去的人。” 他的笃定让我怀疑他是否也修过行为心理学什么的,不然为什么才见我两次就将我的秉性摸了个透彻。如果不是,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我的人品在他看来是不错的。 在脑中斟酌了下用词,我谨慎地继续编谎言,“那段时间我忙着系里的作品展。”为了增加谎言的可信度,我又接着说:“而且,我们的关系一般,我之前也并不知道你家的地址。” “真是这样?” 我面不改色地点点头,“除了第一次,后来我对你说的都是大实话。” 尚没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很喜欢那个沙漏?” “不是喜欢,是很感兴趣,它看上去太神秘了。” “因为它的颜色?” 我又想起之前跟于皓泽聊起玫瑰颜色的事,怎么最近总有人喜欢跟我聊颜色。 “颜色是其次,我觉得它……浑身充满怨气。”当然我没说完,勾起我的那些记忆才是重点。 “怨气?”他挑眉,“怎么说?” “等等,你知道它的来历么?”我比较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事先就知道沙漏在那个地方。 “不清楚。我家里人都喜欢收藏一些老物件,上个月我爷爷突然跟我提起那个沙漏,嘱咐我务必去找到。然后我辗转得知它的下落,于是去了N市,后来的事你也知道。”遭遇了一场车祸,忘了一些人和事。 “又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我沮丧地叹气。明明很不忍心伤害它,偏偏欠考虑地提起那个沙漏,我真是对自己感到失望。 尚没反过来安慰我,“那个车祸是我已经经历过的事,我都不介意它了,你们却一个一个地害怕跟我聊起它。”他偏了偏身子,左手扶正了我背包的背带,“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感到抱歉。” “嗯,我知道了。” 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承认他与我的相似性,都曾经历了旁人不忍提及的悲剧遭遇,却不想得到别人的同情。但我知道的是,不需要同情的我们,还是对那些悲剧介怀着,比如我,介怀的是某种颜色、味道和某种异常轻柔的刺痛感。比如他,我才不会相信他不介怀他缺失的那些记忆呢。 从海洋馆出来的时候,我们本来打算一起吃个晚饭,可尚没接到他爷爷的电话,应该是关于那个沙漏的。 通话结束后,他一脸歉意地对我说道:“爷爷急着找我,我得回去一趟。” “没事的。”吃饭是小事。 尚没看了看时间,“不能一起吃饭,不过送你回学校的时间还是有的。” “这里的公交站里大门挺近的,我走过去最多需要五分钟,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那好,反正……”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也响了,没听清他后面还说了什么,但想到自己即将出国,不知道再见他是什么时候。于是这一刻的我没有立即接听电话而是选择在这么急迫的时间里郑重地和他道个别,“再见,尚没。” “再见,东瑜。”他果然很喜欢模仿我的说话风格。 我指了指铃声还在继续的手机,转头接起电话,向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他也上车了吧。 不过,现在有点失落的我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