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北方素来豪爽，就连这天气也是如此不拘一格，狂风席卷着树叶和杂物在五月的空中吹出鬼响，一切人声都在这自然之力之前禁寂，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时候的华威实业，无论谁谁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华威实业的厂房里仍旧机器嗡鸣，却不闻一丝人声，大多数人心不在焉地做完手里的工作，眼睛却瞅着厂房隔壁办公楼上最大的那扇窗子。　　　　“小丁子！”带着安全帽的王大叔从这儿路过：“你们车间还没决定好呢？”　　　　小丁子被问及这个问题有点尴尬，瑟缩了一下小声尬笑道：“没有……”　　　　王大叔甩苍蝇似的甩了甩手上的图纸本子，鄙夷地瞅了这边的工人们一眼：“年纪轻轻的一点儿主见都没有，没出息的东西。”　　　　骂骂咧咧地走掉，几个年轻的工人结束手头的工作，赶忙凑在一起心有余悸地议论纷纷。　　　　“领导们之间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嘛，我们老老实实做自己的工作，拿自己该得到的工资，碍着谁啦？”　　　　“就是啊，那群老东西以为这是封建社会呢？还造反……当自己革命军呢，切……”　　　　“不过闫总一直都在咱们这儿主事儿，好像也没亏待过咱们，咱们不跟他站在一边，好像无情无义的样子哎。”　　　　“对啊，人家车间都反了，说如果谈崩了真要闫总走，就要联合起来罢工呢！到时候就咱们不表态，那群人还不得把咱们吃了啊！”　　　　“我觉得反了没错啊！你看看那个岳总监来了以后，整天板着个脸，到处鸡蛋里面挑骨头要这样改，要那样改，我倒是觉得闫总挺好的呢，得过且过嘛，没那么多事儿！”　　　　“喂喂！可是我觉得这样事情才大吧！我换过好几家公司，还没见过闫总这样的呢，照他这么下去，公司早晚让他搞垮了，到时候大家还不是一起失业。”　　　　第六车间的车间主任赵子平走过来，看到自家车间里的几个小东西都凑在这儿嘀嘀咕咕，从旁边工具箱里找了根量尺，啪叽抽了下丁富贵的屁股：“哥儿几个聊什么呢？这么热闹，这个月奖金不想要了是吧！”　　　　丁富贵早就辍学出来混了，虽然已经工作了四五年了，但是也才十九岁。这小子闻言回过神儿来，看到赵子平站在身后，皱着一张小脸儿：“赵哥，你又欺负我，你怎么只抽我不抽他们咧？”　　　　还不等赵子平回答，杨小妮就凑上前去着急道：“主任，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我听说其他车间都反了，咱们不参与行不行啊……”　　　　这句话实在问到点子上了，赵子平没急着回答，他能当上这个车间主任也着实不容易，他学历不高，工作经验也不多，当初甚至为了进这个厂子工作都耗费了不少功夫，为了能胜任工作，他拼了命地学习，进入了社会就不比在学校里了，你想学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到处碰壁，好不容易才磕磕绊绊走到第六车间车间主任的位置，他还是很珍惜的。　　　　“我问你们，岳总监来了之后，咱们工人福利下降了吗？”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　　　　“那咱们薪资待遇下降了吗？”　　　　几个人齐刷刷：“没有……”　　　　“但是她还罚我钱了呢！就上个星期！”杨小妮仰着小脸儿十分不忿儿。　　　　赵子平笑着一副你难道不知道原因的表情：“你会受罚还不是因为你工作上有失误？你那点儿失误造成的损失多重你不知道吗？岳总监也就是看你年纪轻轻不想你这时候跑街上去喝西北风，这才罚你点儿钱以儆效尤，你这还埋汰上了怎么回事儿？”　　　　杨小妮反骨发作不成反被训了一顿，低下头撇撇嘴不再说话。　　　　“你们好好想想，现在又不是招工旺季，你们这个时候闹事儿，到时候让老总给开了，咱们还真上街上喝西北风去？”赵子平语重心长。　　　　“那也不一定吧！闫总那么厉害，而且咱们人多势众，到时候老板来了谁走人还不一定呢！“杨小妮重燃战火，抬头狡辩。　　　　“就是啊，就算老总再怎么看重岳总监，岳总监也就是个帮她干活儿的么，咱们这么多人，到时候闹起来工厂都不转了，老总再怎么蠢也不至于为了一个人得罪一大群人吧！”阿强附和。　　　　赵子平心里暗自苦笑，到底是谁搞不清楚状况啊，到底是谁才蠢啊，但是有时候这些单细胞生物就是这么容易被煽动，他只能耐住性子语重心长：“我问你们，技术室的工程师们表态了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好像……没听说……”　　　　“他们看似跟闫总和和睦睦的，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对不对？他们那群人不比咱们精明多了？真有什么事儿他们还能这么淡定？丫恐怕比谁都跑得快！”赵子平有点着急，粗话都出来了，这反倒是把几个人逗笑了。　　　　赵子平见他们听进去了，也笑了笑：“就算真有什么事，他们都是有技术傍身的人，离开这里去哪里都是香饽饽。可咱们呢？现在又不是招工旺季，咱们离了这里上哪儿去呢？一个个都上有老下有小的，有的还得给家里寄看病钱，有的还担着弟弟妹妹的学费生活费，咱们可经不起折腾啊！”　　　　这句话说到人心眼儿里去了，就连躁动不安的杨小妮和阿强都动容了。　　　　“可是，万一岳总监被赶走了，闫总继续管事儿的话，咱们会不会很麻烦呀……”虽然被说动了，但是杨小妮还是很担心。　　　　赵子平拍了拍她的肩头，笑了笑：“你放心好了，我跟你打包票，走的绝不是岳总监。” 　　　　“岳总监就不怕走的那个人会是你吗？”闫磊自在地躺在沙发上，颇有点有恃无恐的意味。如果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这样子，会让人觉得这人有点桀骜不驯，但是一个三四十岁，已经发福满面油光的人在公共场合做出这种动作，简直恐怖。　　　　岳岩心里也在打鼓，表面毫无畏惧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要怕什么。”　　　　闫磊冷笑一声坐起身来，点了支烟：“我有人，有资源，还有合约。你呢？你有什么？”　　　　被烟熏到，岳岩不快地蹙了下眉头。　　　　“啊，我忘了。”闫磊恍然大悟似的嘲笑道：“岳总监有小何总的支持嘛！然后呢？”闫磊话锋一转眼神犀利：“你在这儿抗多久了？她来支持你了吗？”　　　　岳岩有点儿绷不住：“你不要挑拨离间！”　　　　“可以啊！”闫磊的耐心消耗殆尽：“你继续扛着吧。”接着转身走出办公室，朝在外面焦急等候的几个车间主任以及厂长大声吼道：“罢工！”　　　　这声音大的震耳欲聋，外面随即一阵异乎寻常的喧哗，岳岩在木蓉会馆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形，也被吓到了，愣过神儿来追了两步：“你想干什么？！你站住！”　　　　闫磊有恃无恐地头也不回，嚣张地扭动了一下肥硕的身躯。　　　　岳岩的几个下属慌忙围上来。　　　　“岳总，这下麻烦了。”　　　　“是啊，岳姐怎么办啊！”　　　　在手下焦急的声音包围中，她狠狠地盯着那群无理取闹又贪得无厌的人，攥紧了拳头指甲都陷进掌心。　　　　“慌什么！”岳岩沉沉吼了一声：“你们做自己的事情去，叫他们闹，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可是岳姐……”　　　　岳岩安慰似的拍了拍那姑娘：“去吧。”　　　　看她的确已经有些不堪其扰，几个人安静地离开她的办公室，给她一个独立思考的空间。她紧紧攥住手机，手心里都是汗，她的指尖儿微微有些颤抖。她失败了吗？打电话给何澄澄求救，不就意味着她没能完成何澄澄交给她的重任吗？　　　　可是事到临头，情况已经糟糕到无法想象了，罢工？她简直想都不敢想！这个时候还兀自强撑，除了给公司造成损失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对于闫磊，驯服他，或者赶走他。　　　　这是何澄澄的原话。　　　　其实岳岩明白的，话直接说到这个程度，既是给她一个机会，也是给她敲敲杠子，别觉得这个老板年纪轻好糊弄，想干干，不想干可以走。如果抱着骑驴找马的心态留在这儿……不好意思，后面有的是人想坐你的位置。　　　　但是如今，她既没赶走他，也没驯服他，还把事情搞成这样。　　　　无论如何，事情是她担下来的，无论如何，她要为之负责。　　　　下定了决心，她白着嘴唇拨通了何澄澄的电话。　　　　“喂，何总，我是岳岩。”　　　　“岳岩？怎么忽然打电话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何澄澄不躁不怒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的时候，岳岩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她忍耐住自己的情绪，尽量清晰地说明了情况：“何总，我刚刚跟闫磊交涉，结果谈崩了，是我太不小心了，现在厂区这边闹起来了，正嚷着要罢工……”　　　　“罢工？”从何澄澄口中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岳岩心中有一瞬间的震颤，闹到这种程度，何澄澄无论是大发雷霆还是叫她马上走人平息众怒都是合情合理的。片刻的寂静之后，何澄澄镇定道：“好，我知道了，你别怕。”　　　　“我这就带人过去，你别着急，带着你的人关好门，保护好自己不要受到伤害，无论如何，人员安全是最要紧的，明白了吗？”　　　　“嗯，明白。”　　　　“时刻保持手机畅通，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嗯，好的。”　　　　挂了电话，岳岩觉得眼眶有点热。　　　　她没有被骂，何澄澄没有大发雷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何澄澄却仍旧那么镇定自若，真的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会做出的反应。但是奇怪的是，明明知道何澄澄那么年轻，但是听到她的指令，却不由自主地信服，这一切麻烦都会被她摆平。　　　　真是奇怪的、没来由的信赖。　　　　一个多小时以后，岳岩他们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岳岩带过来的人毕竟都是些大学毕业以后坐办公室的，别说没什么战斗力，饿久了都受不住低血糖的。这会儿精神压力大，消耗也大，因为罢工，他们也不敢出去找吃的，这会儿都有点儿蔫儿了。　　　　“岳姐，你说老大啥时候来啊……”助理小燕有点儿受不住了，坐在沙发上抱住自己的手臂，像生病了缺乏安全感蜷缩起来的小鸡崽子似的。　　　　岳岩吸了口气：“我刚刚给她电话的时候她在Pomelo Capital总部呢，离咱们这儿本来就远，正赶上下班儿的点儿还堵，估计要到这儿还得会儿呢。”　　　　“啊……”小燕蔫蔫地低下头。　　　　“你也别太担心了，他们也就举举牌子罢个工，闫磊还要跟老大谈判，不会太过分的，除了这个他们也不会怎么样的。”岳岩自己心里也没底，却还是要安慰别人。　　　　“老大还有好久才能来，岳姐，你说他们会不会等不及开始打砸抢呀？”小楚更担心暴力事件。　　　　“不会的，他们如果把事情直接升级成暴力事件的话，警察过来直接把他们都抓走，那都不用老大过来跟他谈了……”岳岩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手心里却在暗自冒冷汗，一群心有怨气的人聚集在一起，冲动之下会干出什么事儿，谁也不知道。　　　　“咱们老大虽然做生意挺厉害，但是也才二十出头大学都没毕业呢，又是个女孩子，她真的能解决得了这种事吗？”王越是个年轻的汉子，对于自家年轻老板的能力还是比较怀疑的。　　　　岳岩脸上佯装的镇定已经快撑不住了：“咱们老大……”　　　　这时候厂子里忽然传来大呼小叫的嚷嚷声，一群人往厂子门口挤，岳岩他们愣了一下，也赶忙凑到窗子边去看看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