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依旧不得不克制。
时光荏苒,她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对新奇事物既好奇也害怕的小女孩,却依旧还是秦无忆,无端相忆,无因而起,有情至终。
“终,似乎也不远了吧。”
秦无忆飘忽闪躲的目光在四方游移,她此刻所处的位置其实已经是在天穹之上,但她的眼神流露出的却像是对更远方的探索,搜寻,剖析。
只是,连帝苍都打不破的局,看不透的人,她又能找到什么,发现什么?
故而看来看去,终究还是只剩下了一片苍茫,如居混沌之内。
“明知看不到,为何还要看?”
虽极力地想释放出中气十足的声音,可刚刚开口不久,他身上积压的独属于暮年的沧桑悲怆就如同洪水决堤般不可收拾。
秦无忆的脸色倏然煞白,颤抖的已不只是声音,还有身躯。
“明知不可为师尊为何还要为之?”
轻笑一声,悲苦不觉,他原本打算在此刻如多年前那样抚摸她的脸颊,可不知为何,犹豫了许久,他的左手,终于还是悬在了半空,没有放下,就连牵着秦无忆的右手都跟着松缓了力量,有脱离之势。
约莫是积压的沧桑悲怆太多,连道法都无法镇压的缘故,导致他没能注意到秦无忆手上的细微动作。
指节弯曲,想要聚拢,将他抽离的手掌紧紧攥住。
却在一丝冷风吹起的时候,突然归于静止。
四周的雨停了,她心间的雨却不会停,只会下得更加淅淅沥沥,徒添伤悲,惹人心碎。
而他因为经历的太多,双眼之中充斥了大部分难以想象的浑浊,根本看不到。
就连慢慢推敲猜想的时间或许都不会再有。
因为就在太阳落下又再度升起的时候,他就要赶赴三十三天之巅,与命中的宿敌展开决战。
那是一场注定关乎“末路”和“落幕”的决战。
帝的末路!
帝的落幕!
她不希望是他,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很难不是他。
试问,一个连帝级心境都在开始瓦解,帝级修为都在趋于化道的男人,就算重新披上了帝袍,戴上了帝冠,还能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君临天下,俯瞰山河吗?
这是她对于他的信心第一次产生动摇,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秦无忆已不敢再正视身旁的这个男人。
她怕。
怕那小小的一个眼神,将她最后的防线无情撕碎,无法承受,只得崩溃。
她真的不想再给他施加任何压力,哪怕他已麻木,哪怕他已模糊。
“时间,不多了”
简短的五个字,帝苍说的时候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那是除他之外任谁也体会不到的伤感,也是任谁都模仿不了的长叹。
秦无忆没有看他,他也没有再看秦无忆。
不再眼见,仍自心系。
“我先前说过,托那位从以前穿梭至未来的道友给过去的自己带了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师尊的话只有四个字,当断则断。”
“是啊,当断则断,我原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在过去就能提前明白很多事情,避免很多的错误,如今看来,都是我想太多了。我还是你的师尊,还是与神朝共存亡的帝苍,不再是秦苍,不再是琴魔,更不再是什么琴君。”
“君本如玉,奈何为王!”
“这是我那位故人说的话。”
“可我是从你口中听到后才暗自记下的,不入往生,何以求生?这句同样也是。”
“所以你就觉得它们和我说的原话没有什么区别?”
“嗯。”
很简短的一个回应,换来的却是这尊帝在世间最后的一丝真挚笑容。
“这些年你改变了很多,但我总能在你的身上找到以前的影子,很好。”
“若是师尊能在琴仙的身上找到那位苏语琴苏姐姐的影子,应该会觉得更好吧。”
“是啊可惜,找不到了,和那道在很多年前的大雪中执剑挽花的身影一样,找不到了”
秦无忆突然很后悔说出了那番话。
因为自那之后,原本就心境紊乱,不战已生颓势的帝苍就仿佛彻底陷入到了痴狂当中,口中不停重复着“找不到了”这四字。
她想安慰,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陪着他从黄昏到黑夜,再从黑夜到黎明,继而目送着这个男人陡然长身而起,以一尊帝的姿态,登向三十三天之巅,赴那一场十死无生的落幕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