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三十一分,上班时间。他坐在窗前脑袋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突然接到单佳的电话,开口却是江岸。
“今夜十一点的航班,九点我来接你,现在去睡觉。”
白散乖乖地应下,实际还没反应过来,惊喜来得太猛烈,再准备道谢另一边已经挂断。
他抱着手机趴在床上,从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翻来覆去滚来滚去,抬手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蹭得毛毛绒绒的头发,眼里盛满亮晶晶的小星星。
似乎间接触碰到了江医生干燥而温热的掌心。
无人叫醒,白散睡了一下午,醒时屋内黑漆漆,外面还没有全暗,远处的灯火温温柔柔伏在窗边。
他四处摸了摸,在枕头边找出手机,屏幕瞬间亮起的白光,强烈而醒目。
八点差五分。
他又一次检查完行李箱,查看水电煤气开关,最后不舍地修剪着已经有些枯萎的玫瑰花的花枝。
忙完这一切,白散隔着玻璃注视外面的城市,才发现明明已经是寒冷冬日,却落着雾一样的毛毛雨。
时针转到九点,门铃声响起,江岸准时抵达。
他穿着面料密实的修身大衣搭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铁灰色格纹西裤,锃亮皮鞋,手边是一把缓缓滑落水珠的木质长柄伞。
白散揪了揪外套上圆滚滚的两团小熊猫耳朵,转身抱起靠在墙边的纸箱,举过胸前递去,“江先生,这是我最重要的家当了,暂时先抵押着,等我回来一定会还债的。”
纸箱不沉,小东西很多,他蹲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给江岸介绍。
“这只小海豚虽然丑兮兮的,但是是我抱着睡了十八年的,每天睡前我都拜托它在夜晚守护我,没有它在,半夜我总会惊醒,还不敢把脚露在被子外面……布袋里一共有十三颗小木珠,原本是个手串,有天绳子突然断了,这是八岁那年,一个画向日葵很好看的阿姨专门给我买的,姓袁,后来我再没有见过她……还有这个掉了漆的变形金刚,是林光阴送给我的10岁生日礼物……”
江岸抿紧的薄唇微微一勾,没拒绝。
他提着行李箱,撑着伞,注视白散抱着纸箱哒哒哒跑到车后备箱,一把推进去,回过头时,脸颊上露出两个奶甜奶甜的小梨涡。
地面聚起大大小小的水坑,湿绵空气吹来旷野的土腥味,街道两边的路灯浮着昏黄光晕,汽车缓缓驶入雨幕。
导航仪提示全程共98公里,一小时12分。
一段漫长的路程。
白散扭过脑袋望着车窗外不断蜿蜒流下雨的印记,他想和江岸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无力地想起今天穿的小熊袜子,上面还绣着一团圆嘟嘟的短尾巴。
太幼稚了。
三岁一代沟,他和老头子之间隔着三个半的沟,回天乏术。
就在这时,江岸看着路况一手打方向盘,一手递给他身份证,银行卡,还有两张折起的a4纸,“往返机票一起订了,葬礼结束第二天回北城。”
白散点点头,又“噢”了一声,江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装起身份证银行卡,有些好奇地翻开a4纸。
白纸黑字,两张一模一样,能看得出私人订制,全篇手打,没有一句废话,个人风格鲜明,显然不是从网上找到后复印下来的攻略。
同时,江岸慵懒地搭着方向盘,口头原文复述给他。
“订单1288391293,票号8293819173429,KD2981,北城机场T1青原白鹿机场T2,候机时可以在候机室充电,不懂的去柜台用身份证查询。”
人生头一遭的白散怔怔地捏住单薄的a4纸,对照着看,感觉自己在做听力,但这次是送分题。并且开头就被江岸口中那一长串一字不错的数字听懵。
居然还会有人去记这种东西,随后他转念想到,这个人是江岸,便又觉得关于他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江岸顿一下,大概是注意到了他非常隐忍但还是溢满崇拜的目光,哑然失笑,很平静地阐述。
“无意扫过两眼。”
白散默默缩了缩,是他给学霸丢人了。
江岸唇边噙着笑,嗓音暗沉,继续说了下去。
“航行时间十一点零五分到凌晨一点四十五。先在机场内根据指示牌找到中城航空,然后排队取票,可以自助取票,再去柜台换登机牌,接着过安检,在指定位置候机。记得把机票拍照传给我确认,电话130……”
在白散拨出号码后,一直被扔在仪表台上他误以为是小孩子玩具的崭新老人机突然响起铃声,江岸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脱稿道:
“最后上飞机,根据座位牌坐下,手机需要关机,起飞前保持联系,其他乘务员会教你怎么做。下飞机后电话联系,报平安。再打车去融城大酒店,已经预订了五晚,在前台出示身份证办理入住手续,好好休息,抵达报平安。四天后返程,航行时间上午九点二十五分到十点五十,提前两小时到机场,不要迟到,出发前给我打电话。订单号8189273266,青空航空UA1271,重复去时的登机过程,保持联系。电话130……如果手机没电或者丢了,借别人的打。两张纸,一张拿在手里,一张备用,叠起来放进口袋,等你回来。”
一个小时的漫长车程终将结束,昏昏夜色中,诺大的机场映入眼中,分别在即。
白散乖乖地叠起一张a4纸慢吞吞装进口袋,垂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越来越小。
“我要哭了。”
“别哭。”
江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