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如何?”
鲜血滴滴滚落,将满盆清水染做微红,静香额间浮起细细一层冷汗,呼吸却渐平稳,文昊缓缓开口,语气不善。
“小娘子惯会胡闹,背了两卷书便想学师祖以身试药,当真还是个小孩子,半点都不让人省心。”
柳时昔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文昊,眸中隐有惊讶。
“三公子,这位谢小娘子莫非真是神医的关门弟子?”
“哼,这且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盆中血滴已做殷红,文昊取了绸布将静香腕间缠好,重重打了个死结。
“若是她再这般不要命地折腾,我可不会好心救她。”
静香神思昏聩,耳边嘈杂一片,半点听不真切,双眼只得力气半睁,入目之处皆作朦胧,她的身子亦使不出半点力气,不知被谁抱起负于背上,悠悠荡荡,亦不知去往何处。脑海渐作清明之时,天光已转暗,她侧身和衣倚于一处床榻之上,软枕薄被相贴,鼻息之间尽是淡淡药香,不浓烈张扬,周围陈设入目,亦是熟悉。她心中一动,她陡然清醒了几分,翻了个身,愣在当场。
“少爷…”
谢家康坐在床榻近旁,双眸微眯,似想将静香眼中神情看个清楚,又似微微发愣,随即却是回神,将手中捧着一直捧着的药盅小心递在她面前。
“既已醒了,就趁热用了,莫要耽搁了药性。”
“嗯。”
静香坐起,接过药盅,尝过一小口,小脸立刻皱作一团,谢家康摇了摇头,拿出怀中备下蜜饯盒子,打开盒盖,挑了块蜜煎樱桃送到她唇边。
“甜甜口,苦味能淡些,汤药不可省,只此一盅,定要尽数喝了才好。”
“嗯。”
汤药苦涩,蜜饯香甜,她每饮下一口,便有一块蜜饯候着,他掌心蜜饯盒子空了小半,她手中药盅便已见底,心中忐忑不减反增。
“少爷,阿香今日行事,莽撞了。”
“文公子送你归家时,已说明来龙去脉,我尽知道了。”
谢家康接过静香手中的空药盅,放在一侧案之上,转而将掌心蜜饯盒子递过,抬手理过她额前一缕细碎的发丝。
“我已着人将院中东厢房收拾停当,你且搬来住下,休养些时日,待得体内冲撞的药性散去,便随我启程去城北的落霞镇,如何?”
“少爷,我已好了,并不妨事。”
静香低着头,话中并无几分底气,谢家康摇头,定定地将她望着,眸中担心、自责、无奈交杂在一处,难解难分。
“你很好,错在我。我知你早慧懂事,通晓世情,博闻强记,触类旁通,心中有思量,亦有胆色,总想着要放你随性而为,却做不到时时亲在你身边看顾,护你周全无虞。如今,且让我做些能做的,当做的,如此,我心中也可稍稍安稳些许,好吗?”
话到此处,他眸中添了满满的心疼和隐约的希冀,连带声音亦有些不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可好自珍重,不可轻易毁损。我何德何能,竟让你为我亲身试针、试药?”
静香抬起头,看向谢家康,眼中尽是坦然。
“少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就算舍命以报,亦无不可,何况区区银针汤药?”
“只是如此?”
“是。”
点头应下,未见犹豫,静香心口却隐约又是一痛,谢家康沉默许久,垂眸掩去所有情绪,唇边努力勾起些微弧度。
“既如此,且安心在此住下,养好身体,再过几日,便去落霞镇看新酒开酿,登青云山观雾凇汤泉,再游一番集市繁华,如何?”
“嗯,好。”
内室之中,一时寂静无声,不多时,谢晋端着另一份汤药走进,瞧见静香已然醒转,也是松了口气,行至谢家康近前。
“少爷,午间的药已重新热过,此刻,趁热用吧。”
“也好。”
点头接过药盅,谢家康看向静香,轻声道。
“你且随阿晋去吧,用过饭,早些休息,今晚便不要再用功了,仔细身体。”
“是。”
翻身下榻,静香对着谢家康行过一礼,随着谢晋一道出门往东厢而去,走出不近的距离,他脚步放缓,回头看向主屋正门,再看向她,心有疑惑。
“阿香,少爷方才是不是同你生气了?”
“是我任性妄为,惹他担心了。”
静香低声应下,谢晋恍然。
“他确是担心的紧,午饭到现在一点未用,我原想着等你醒了,他会留你一道用些饭食,都已备下了,却没想到他竟提也未提。不过,他如此着紧你,此刻心中若是意未平,气未消,倒也不奇怪了。”
“我年幼无知,行事无状,并不值得他挂心。”
静香摇头,对着谢晋端正行过一礼。
“阿晋哥哥,你在少爷身边多年,尽心尽力,行事稳重,定不会如我这般顽劣不堪,想来今后无论何时何地,自然都会好生照应着他。”
小丫头这模样竟像在交待托付,谢晋心中有些奇怪。
“这话说的,倒似你今后便不在了似的。”
静香垂眸,不再言语,心尖之内细针翻搅,未见一滴血,痛楚亦来去无踪。她回返霁云斋收拾细软,衣物只得小小一个包袱,书卷却已满箱,谢晋帮她背至兰溪阁东厢,自去主屋随侍。
午晚两餐并作一顿,静香在小厨房用过,搬了只小方凳,守着近旁炉上煨着的药盅,一手执蒲扇,另一手握着文昊所赠药典翻看。
汤药渐浓,她手中书册亦恰好至最后一页,其上录有小字一段。
‘世间草药种类不知凡几,功效各有千秋,此卷所载不过九牛一毛。然,若病在心,则药石罔效,唯心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