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皇都几乎就是一个火炉,热得人都要融化了。织萝懒懒地坐在柜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看了眼与前几日出去游玩放灯时判若两人的三只鸳鸯,终于开口道:“元阙,去买几碗甘草绿豆沙来,冰要多,还要多放点糖。” “虽然是暑日,但饮冰到底伤胃,对女孩子更不好。外头的冰也不知是怎么存的,不过基本上都是凿的河上的冰,脏得很,喝了闹肚子的。”元阙应声从后园挑帘而出,手上还端着个托盘,“姑娘还是尝尝蜜瓜吧,小生刚刚在井水里湃过,还浇了梅子粉与甘草汁,可好吃了。” “拿走,这个怎么能跟绿豆沙比甘甜?”织萝不耐地挥了挥扇子。 “这个真的很甜,小生仔细挑过的,蜜瓜没有熟到翻沙小生也不买的,梅子粉与甘草水也是小生特调的。姑娘赏个脸尝一口,不好吃就拿走好不好?”元阙用竹签戳了一块,递到织萝嘴边。 织萝被他念得没法,只好就着他的手张嘴咬了口蜜瓜,只觉得一股馥郁的甜味在口中炸开,带着点梅子的酸与甘草的涩,凉沁沁地散入四肢百骸,十分舒坦。吃净了一块瓜,织萝才道:“留一半下来我们分吃,剩下一半,你自己端到后面吃去吧。” “今天不要小生迎客?”元阙叉起一块蜜瓜就往口中塞。 “你没听说吗?今年皇帝开了恩科,十月就有一次秋闱,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你还是赶紧温书去吧。”织萝将团扇往柜台上一扣,扬声道:“你们仨还不赶紧起来,吃点蜜瓜凉快一下好干活了!” “姑娘你是捡了个大爷回来供吗?光花钱不干活!”滟滟哀嚎道。 滟滟有气无力地在她头上拍了一把,腹诽——傻子,要是没元阙,谁给做饭啊? 元阙听见“秋闱”二字,面色变得十分纠结,但到底还是道:“小生……这就去温习。” 不过天气实在是太热,在外头走动的人也不多,到了日落西山之时,挂在门口的一串铜铃才响了起来。 这一串铜铃还是经过花家之事后留下的。织萝倒是不太介意有非人进店里来,毕竟也不是所有非人都是抱着恶意来的。于是她拆了满屋的红线阵,只在门口留了一串分辨。 织萝随手一指,那串铜铃便安静下来。而后织萝催着三只鸳鸯准备迎接今天的第一拨客人,未曾想这一气竟是走进了四个人来。 这四人不是一起来的,而是先进来三人,紧跟着又进来一人。先进来的三人是一男两女,一对青年男女打头,一名紫衣女子稍稍落后一步。而后头进来那人大热天还穿了一身黑衣,头上带着幕篱,进了屋也不肯摘下来,垂下的长纱便遮去了脸,看不清年岁。 好巧不巧,先进来的三人里头,有两名女子,就是前些日子织萝他们出去放河灯的时候卖莲花灯的摊主。 “两位姑娘真是巧了。”织萝示意聆悦去应酬那带着幕篱的怪人,自己则迎上了结伴而来的三人。 与那男子十指相扣的女子见了织萝还有些惊讶,“原来前些日子就见到姑娘了,竟没有认出来,还与姑娘照常算价,实在是对不住。” 与此同时,聆悦也问那带着幕篱的黑衣人:“客人要买点什么?” 黑衣人朝着另外三人的方向愣了愣,才道:“我……先自己四处看看……”声音低沉嘶哑得仿佛被砂纸狠狠打磨过。 织萝一边留心听着那边的动静,一边笑道:“一码归一码,上次也没给姑娘便宜啊,扯平了。这位想必是姑娘的夫君吧?看来是已经得胜归来了,恭喜恭喜。” 那女子娇羞一笑,“还……不曾成亲,这次就是和铉哥还有丫头一起来置办婚礼物件的。” “真是大喜啊,如此喜事,少不得今日只能收姑娘半价了。”织萝笑道。 那女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一边的聆悦道:“客人您慢点,当心摔着……”不过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吞下去了一段话——碰倒架子摔坏东西是要赔的。 倒是那男子,淡淡地回头瞥了一眼带着幕篱的黑衣人,才回头笑道:“姑娘也是小本生意,哪里能让你如此破费?毕竟一生就成亲一回,怎能如此小气?” “哦?听公子这口气,想必是立了军功的?”织萝微微一挑眉。 男子连忙摆手,“姑娘莫要取笑,不过是侥幸活得出一条命来,哪敢肖想什么军功!” 织萝也不是着意要打听,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扭头道:“潋潋滟滟,把婚嫁可用的那一套都搬出来,让几位好生选一选。” 这几日每每遇到这种事都是元阙在做,她们两个已经乐得清闲许久了,忽然点名点到头上,自然不是很乐意的。不过织萝发话了,她俩也不敢反驳,只好撇着嘴去了。 “流夕,你来陪我一起挑吧。铉哥,你觉得这个好不好?”一个卖花灯的女子,若是家境宽裕自然是不能的,自己也该是没多少积蓄,素日买来装饰用的东西不能说没有,但决计没有织萝这里卖的精致,也难怪她满面惊奇,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对什么都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男子宠溺一笑,“阿荧看中的,我都喜欢。你随意挑,看中的都买下来就是。” “小姐左手那个不好,样子有些繁复,与嫁衣样式搭配不上。”那名叫流夕的紫衣女子却上前一步取走了女子左手上的那枚结子,清泠泠地说着。 只这一句,便引得织萝暗中打量她一眼,暗道这气度神态不像是一般的女子,和那卖花灯的姑娘就算身份颠倒过来也是配不上的,怎么会做了丫鬟。 不过那女子似乎真的很喜欢那一枚结子,从流夕手中又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有些不舍,“这个结……心心相印,寓意很好……流夕,用这个来做结发的那一个,倒是很合适的吧?” “若是单独用倒是没什么的。”流夕淡淡地说着,目光不经意从那男子身边转过,“横竖是姑爷掏钱,姑爷要是没意见,婢子便没意见。” 男子讪讪地笑了笑,并不说话。 只是不知为何,那个黑衣人听到女子说“结发用”的时候,拿着结子查看的手一下子就握成了拳,手背青筋暴起,可见用力之大。 那女子却对周遭的一切都一无所觉,只是低头认真挑选着结子,时不时还会纠结一阵,“究竟是这个好看呢,还是这个好看呢?似乎都还不错……铉哥,我想都要了呢。” 流夕冷眼看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小姐,用不着这么许多,已经够了。” “这就够了呀?可是我都很喜欢呢……织萝姑娘,这一种能不能再做许多呢?我想……拿回去挂床帐子。” 织萝微微一笑,“可以的,姑娘想要多少我们都能定做,想要什么样子的也能做。二位的婚期是什么时候?保证在婚期之前送到府上。” “那真是太好了。这一种我要五对,这一种七对,这一种三对,这一种两对,这一种……十五对,这一种八对,这一种和这一种都是九对……”那女子一边说,潋潋便自觉地站在后头开始记。饶是她过目不忘,但这女子说话速度有些快,指的东西也实在多,看得她都有些头昏脑涨,写单子的时候几次都险些写错。 织萝倒是很开心,毕竟有生意上门,不赚白不赚。“滟滟,你把元阙叫出来算账。几位,请这边稍坐,一会就好了。” 元阙很快被叫出来,算好了账,那男子便爽快地付了钱,并告知了地址,“安平坊永元巷李家,姑娘报李铉的名字便是了。若是在下有时不在,那就报内子的名字,穆荧。” “好,我们记下了。不知二位的婚期是哪日?” “就在月底,不过姑娘若是能快些……自然是更好的。”穆荧有些娇羞。 又寒暄几句,李铉与穆荧带着流夕离去,织萝才腾出空来去招呼那带着幕篱的黑衣人。 “这位客人,您想买些什么?”织萝笑盈盈地问。 “剑穗!”那人短促地回答了一声,将手里的那一枚胡乱递了上去,“就是这个了。” 潋潋、滟滟与聆悦凑上去一看,立刻相互对望一眼,并且不出意外地在彼此脸上看到了风中凌乱的神情,“您……没有说笑?” “就是这个,多少钱?”那人催促道。 “二十文。”织萝淡定地说着,“要给您……熨一熨么?”毕竟在手里捏了这么久,流苏都皱了,就这么拿出去,真是丢了千结坊的脸啊! 那人却摆手道:“不必了!” “只需片刻就好了。”织萝仍旧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否的,“连家住何处都听见了,您何必急在这一时?” “我没有!”那人急急地辩解了一句,又仓促地住了口,但捏着衣角的手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织萝却不理会他,硬是叫元阙重新生火烧炭再放进铜炉里,又慢慢洒水理线,非将那一枚穗子熨得一丝不苟的才交给那个男子,看着他甫一拿到手,便拔腿就跑。 待他出去好久,潋潋与滟滟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织萝叫元阙去准备晚饭,聆悦才愣愣地道:“他……没事吧?那个穗子……这么……粉嫩的渐变颜色……他竟然买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