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严推开宅院深入最大一个房间的门,这里曾经是主人的卧房。 作为当年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富贵之家,一概家私皆用料讲究,做工精细,所以即便饱经风霜仍然艰难地想要保持来当年模样。用紫檀木精雕细琢的床榻和妆台,鎏金的铜镜和博山炉……一切都是这么熟悉。因为,这些全部都是当年摩严为新婚专门请城中的能工巧匠制作的。 房间的正中央悬挂着一副巨大的画卷,画中有一盛装美妇手执团扇立于牡丹花簇旁。 摩严神差鬼使地坐上那张承载了所有婚姻欢愉的床榻,久久凝视着画中之人,眼里的情绪别样复杂:痴迷、惆怅、痛苦……甚至,有遗憾和悔恨。 画中的她,还是这般美丽动人。久违的悸动此刻复又悄然在摩严的心中滋长——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退回从前,又看到那女子正立于榻边,对他盈盈笑着。尚未等他向她伸出手去,一眨眼,她却已跪坐于妆台前正慵懒地梳理着一头如瀑青丝。岁月静好。他一如既往地躺在榻上等待美人入怀…… 然而,画像下方桌案上摆的糕点和瓜果就像一盆冷水,瞬间将摩严拉回现实中。是的,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却早已已不是夫妻甜蜜生活的地方。洞房的花烛被白烛取代,入鼻尽是淡淡的檀香,悬挂的画像下摆着各色祭品——没错,这里变成了寄托哀思的灵堂。 留守的老夫妇告诉摩严:这个灵堂是公子设的,专门祭奠他去世多年的母亲。那一瞬间,他的心中暗流涌动,久久不能平静——竹染真的是他的儿子,是她和他的儿子! 那她…… 摩严心如刀绞,把头埋入双臂中,拒绝再想下去。 情爱,有一种很可怕的魔力,轻易就能兵不血刃地攻陷一个人。沾染上情爱,一个人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一不小心可能会做出许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之事。当然,在没有领教过它的力量之前,许多人是对此还是抱有怀疑态度的,甚至对这种小情小爱嗤之以鼻。于是,上天便会想要给这群自负的狂人一点儿厉害瞧瞧,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安排一场情劫。 不幸的是,当初自恃有着千年道行的摩严亦是其中一位。更不幸的是,白子画步了师兄的后尘。正是因为自己领教过情爱的厉害,所以摩严在察觉到自己一直捧在手里呵护的师弟白子画有此苗头时,才会如临大敌,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想要将一切潜在的可能性扼杀!结果适得其反,所有的事情都被他搞砸了…… 高傲偏执的世尊至今都搞不清楚,当年自己究竟是如何动的心,如何动的情,反正在见到赵夫人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心中便开始有了异样的悸动。 为什么呢?为什么千年来洁身自好的自己会对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动心?一百五十四年前摩严就这样问过自己。后来的一百五十四年中,他在忏悔之余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道心不坚,以逃避事实。现在,他再一次这样问自己——是美色吗?是欲望吗?可他好歹也活了上千年,上天入地什么的女人没见过?无论多么国色天香、绝色出尘,他都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怎么偏偏对她…… 摩严缓缓伸出手,淡蓝色的光圈从掌心晕开,庭院中的画面渐渐出现在他的眼前。 小红虽然一脸愤愤不平,但还是用叉子把樱桃一个接一个地往小嘴里送,汁水将她唇染得嫣红而丰润。或许是缘于心中有气,她鼓起的双颊也显得格外红润…… 这个女子,她到底爱不爱这么吃樱桃?摩严最初尚在仔细观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了。 世尊刚毅的脸上,是隐藏不住的痴迷—— 这一刻,美人不再是冷冰冰的画卷,她活生生地出现在摩严的眼前。她会笑,会哭,会恐惧,会生气,会吃东西,甚至还会骂人……她背地里胆大包天地骂他是“臭道士”和“老*乌龟”…… 等等!他听到了! 臭道士、老*乌龟?她在骂他? 没错,她在骂他…… 臭道士、老*乌龟! 天地间,唯有一个女人这么骂过尊贵威严的长留世尊。 这一刻,摩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中的暗流化为惊涛骇浪决堤而出……明明是不堪入耳的辱骂之语,在世尊的耳中却犹如一道赦免的谕旨般。他收起观微的画面,先是呆坐良久,继而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最后,他激动地站起身来,向那服被供奉起来的画像扑去—— “你回来了?是不是?” “你知道我不能接受妖魔,所以你变成了仙,是不是?”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没有死!没有死!她只是换了一种身份!她活生生地重新站在他的面前,她能听见他说话,她能回应他!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摩严,他噙着泪水,大力扯下画卷紧紧抱在怀中。长袖一挥,那些碍他眼的白烛和祭品统统被掀翻在地——她都没死,要这灵堂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