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默然唏嘘片刻,小声启唇问道:“你能...带我去看看她么?”
她这句话问出,一旁的宁南忧讶异的朝她瞥去一眼,仿佛没有料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魏蔚愣了愣,踌躇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道:“好。”
两姐妹关好府邸的大门,便坐上马车,带着夫妻二人离开了城区。
南阳郊外,他们乘着马车来到一座干净朴素的民居前,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在魏蔚的带领下入了宅院。
几个人还未完全走到庭中,隔着照壁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碟碗砸碎的吵闹声。
“付沉,你个王八蛋!你们统统都是王八蛋!!”李湘君那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江呈佳听着,情不自禁的蹙起了眉头。
他们再往里走,站在照壁旁的柳树下,瞧见院子里,有两个婢女忙前忙后的浆洗打扫着,没有理会屋里的动静。
多年过去,明华与佩玲仍然不离不弃的跟在李湘君身边,并没有抛弃她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很快,这两个姑娘便瞥见了站在角落里的四个人,目光齐齐看过来,张望着、疑问道:“是...蔚娘子么?”
魏蔚站出一步走上前道:“是我。明华姑姑,我来看看母亲。”
明华下意识的朝屋里看去一眼,摇摇头道:“公主现下又犯病了。蔚娘子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魏蔚面色一僵,有些尴尬的转过头向身后几人望去,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江呈佳的身上,轻声说道:“六皇婶...看来我们是见不了母亲了。”
一旁的明华听见这声唤,才注意到跟在魏蔚身后过来的两人。她盯着那夫妻二人,愕然且讶异,最后这种惊讶又渐渐转变成憎恶与厌恨:“原来...大名鼎鼎的睿王殿下,这些年并没有失踪...而是跟着江氏女隐居了啊?”
明华一脸仇恨,看着那江氏的肚子又挺了起来,似乎怀了孕,便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不知两位跟着我们家蔚娘子来鄙地作甚?是要看我们公主的笑话么?”
江呈佳不作声,静静听着眼前女郎的嘲讽,面色淡然。
宁南忧当着明华的面,生出手搂过江呈佳的肩抱入怀中,刻意要她知晓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坚不可摧。
明华咬牙切齿的盯着。
便在此时,江呈佳轻轻的扫开了郎君搭在他肩上的手,温柔的说道:“郎君不如...先带着两位姑娘出去等着?我想去里面瞧一瞧李湘君。”
宁南忧低着头,诧异的盯着她看,瞥见她眸中的一点央求之色,略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好。那你...一个人小心。”
江呈佳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你放心,这屋子里的人不敢动我。况且,即便我身怀有孕,她们也打不过我。”
宁南忧听着她自信笃定的语气,勾唇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带着旁侧两个小姑娘绕出了照壁,去了宅子外面等候。
明华眼见此景,更是无尽讥讽:“江女,你留下来作甚?”
江呈佳平淡从容道:“好歹,我也是名正言顺的睿王妃,你如此唤我的姓氏,是否有些太过放肆了?”
明华冷哼道:“若不是你,这睿王妃之位本该是我家公主的!!”
江呈佳淡淡笑了一声,低眸道:“我实在没想到...像李湘君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有你这般忠心诚恳的奴仆?”
明华死死瞪着她,神色青白。江呈佳未理会,直接提着裙摆往房屋里行去。明华与佩玲连忙奔上前来,想拦住她的脚步。
江呈佳便就此停住,没再继续往前走,瞧着明华与佩玲皆一脸愤怒的看着他,便坦坦荡荡的说道:“你倒也不必如此看着我。李湘君...如今变成这般模样,全是她自作自受。”
明华恼怒道:“你胡说什么?”
江呈佳挑眉道:“你应当知晓,你家公主少年时都对睿王殿下做了些什么?她干出那种背叛之事,你难道以为...以殿下的性格还会再原谅她么?”
明华低眸一转,想起从前事顿时一阵心虚,她硬着头皮吼道:“即便如此...睿王也不该如此利用我们家公主!后来...公主可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真的么?”江呈佳冷笑一声,“她做过什么,我们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你以为...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么?她险些置殿下于死地,难道还要让殿下...温情以报么?”
明华狡辩道:“那是因为你们夫妻二人!明明恩爱至极,却为了利用公主,在众人面前做戏!公主气极,当然要报复!!”
江呈佳讥讽道:“呵。报复?她凭什么报复?我才是殿下的正妻,不论如何她也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我与殿下恩爱又如何?她有什么资格对殿下指手画脚?”
明华道:“我们家公主!与殿下青梅竹马!从小相识!自然有资格!”
“青梅竹马?从小相识?笑话...如此说来...我亦与殿下从小相识。可我...却从来没做过害他之事。她因淮王之故,少时故意不同殿下言说京城之事,害得殿下没能见到卢夫子最后一面,又为了李氏荣耀,屡次三番的在淮王面前出卖殿下。
后来...她欲与殿下欢好,也只是想借殿下的风光,在殿下成功夺取江山后,做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真的...爱着殿下么?还是只为了那滔天权势?”
江呈佳咄咄逼人的说着,明华的气焰愈来愈小,渐渐的也不再继续叫嚣。
这时,屋中再次传来盆碗摔打的声音。江呈佳绕开明华与佩玲,抬脚上了台阶,一把推开紧闭的屋门,看见了堂中疯疯癫癫狂笑不止的李湘君。
两人对视一眼。
李氏却像是不记得她一般,继续视若无睹的瘫坐在地上大笑,一边不断搓着双手、一边喊着:“付沉...付沉。”
江呈佳满脸冷漠的望着她,见她狼狈不堪、疯癫无状的模样,心底没有半点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她听着李湘君不断唤着付沉的名字,便忽然明白为何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江呈佳低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遂即不再于此停留,扭头转身离开了这座宅院。
宁南忧一直在门前候着,并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生怕那宅院里的人对江呈佳不利,直到女郎从照壁后绕了出来,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
“你执意要看她一眼作甚?”他小声责怪道,“万一她伤着你怎么办?”
江呈佳笑了笑,并未答他的话。
夫妻二人亲自将魏蔚及其小妹送回了公主府,便匆匆启程,再往远方赶去。路途中,江呈佳掀开窗帘,回头遥望着那座愈来愈远的南阳城,心底忍不住发出一阵感慨。
李湘君——最终还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付沉的多年相伴,纵然并非是为了她,才呆在这公主府中画地为牢的,但也终究融化了她那颗无情冷漠、只为追求荣华权势的心,让她生出了平平淡淡过日子的想法。谁曾料,一场战役打破了这里原本的平静。付沉的战死,使得李湘君彻底崩溃。
宁南忧走后,一直住在公主府照顾孩子的付沉,便是李湘君在南阳的唯一支撑。她这个人,向来不怎么珍惜眼前拥有的,事情都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才伤怀难过、留恋过往。从前在京城时对待宁南忧是这般,后来嫁入魏氏,对魏漕也是这般。与付沉有了孩子以后,她更是肆无忌惮的践踏别人的善良。
直到她真真正正的失去,失去了原本她可以紧握在手心里的一切,才知晓这么多年,她早已将付沉放在心中,视他为重要之人。
正是如此,她才会渐渐陷入疯魔之中,愈发的丧失理智与清醒,成日活在梦中,不愿从回忆里醒过来。
南阳遮入一片浓云绸雾之间,映在城墙上的那片红阳渐渐消失,月亮升起清辉洒满了整个城防。飞花时节,垂杨巷陌,卷起一阵清凉之风吹向这个古城,带走了所有的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