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的脚步声里,夹杂了熟悉的嬉笑,李依人在厅内,也不由得松快许多。门未拉开,声先进来。
“十三娘,外面热闹得紧,到了你这里,便如世外桃源一般。”杜渝走路还有些瘸腿,却是因着不肯使力的缘故。
崔桃办了差事,知晓郑函还在忙,便执礼退了。李依先与尔璞道:“去玩吧,切莫让旁人瞧见你。”
尔璞大喜,扶着杜渝到了榻上,便翻窗出去,临走还摸了只银盘内的香瓜。
“分明还没好利索。”李依倒了杯温水,递给杜渝,借机打量了她,又笑:“说吧,有什么事情?”
杜渝着实渴了,一杯咽下,只倾身取壶,李依直了腰,先她一步。杜渝便道:“乞巧之期,我在家里待着无趣,你家那混世魔王也出去玩,我就混了出来。走着走着,一看竟是到了此间,干脆来与你解解闷儿。”
“油嘴滑舌。”公主府在城北,芙蓉园在城南,杜渝若非早早出发,哪里这时候能赶来?但李依并未戳破,只道:“怕是还未用膳,本宫令人拿了些面果子,你先垫垫肚子。”
杜渝连饮了四大杯,才算解渴,她道:“别让厨房折腾了,这些足够。”
“本宫以为,你是念着芙蓉园夜赏月色。”李依瞥了眼窗外,池月相映,水波竟有浩荡之感。
杜渝笑道:“殿下想赏月饮酒,臣自然相陪。”
说话间,郑函崔桃捧着食盒过来。李依也不令再添食案,与杜渝相对而坐,同案分食。
“你们去歇着吧,尔璞贪玩,若与侍卫冲撞,调停下便好。”李依冲郑函摆摆手,二婢施礼后,倒是欢欢喜喜去了。
身后的照璧灯点亮,杜渝也不客气,给二人的酒盏注满,道:“先前毅侯来家里小坐,我观他神态,倒是唏嘘,可见他那联唐抗倭之图,没了下文。之后又有风言风语,说圣人是因你谏言,才改了主意。”
“果然。”李依未置可否,抿了口酒——是去岁新酿的樱花酒,想来是前几日秦诚回府里启出送来的。
“若非其时我在场,几以此当真是你的主意。”杜渝抬手抓起块烤的酥嫩的羊腿,道:“毅侯言谈间,似是对你颇有不满呢。”
李依浅尝辄止,只小口吃着颗桃子,道:“毅侯定以为本宫乃两面三刀之辈,不满也在意料之中。”
杜渝只盯着李依看了几眼,才道:“你肚子里鬼点子最多,我却懒得去猜了。只国书既定,想来出北之期也不远矣。”
“莫非你还要再劝本宫?”李依拧过身,面朝窗边,淡道:“本宫从未离开过长安,许这一次任性,也是唯一一次。”
杜渝口中的佳肴也顿时味如嚼蜡,她拿酒灌了下去,道:“十三娘,我说句不该说的,圣人城府愈深,但明事理知是非,这月余你不在朝中,治国亦非人云亦云。我瞧着,便是不如昭宗,亦可恢仁宗纯德年间景象。”
李依不发一言,也没瞧过去,凤眼微合,望着水中月影,似乎心不在焉。
“从北边回来,你便罢手吧。”杜渝道:“杜泌也快到了,虞公府也算后继有人,圣人非寡情薄义之人,我也不担心阖府上下性命堪忧。届时,十三娘大可走遍河山,区区北疆,又岂在话下?”
李依望着杜渝,眸中浅浅的怜悯,她道:“若能寄情山水,谁人不渴望?”
杜渝只道她有所心动,变着花讲起西北风光,讲大漠孤烟,讲雪山静湖,讲绿洲风俗,说着说着,她自己倒是怅惘起来。
“把你拘在长安,也是难为了你。”李依干脆靠在窗边,撑着下巴,道:“可十七娘,本宫问你,你身为武将,当身后这座城无人可守之际,你还要寄情山水么?”
杜渝沉吟道:“既已无人可守,便是我搭上一条命,又能改变了什么?这……我真心不知。你的话,我无法回答。”她脑中是纷乱的战局,肆意溅射的鲜血,和马踏过后,已成肉泥的尸身。
这话若是景秀来答,许会斩钉截铁吧,杜渝自嘲地笑了笑,道:“十三娘,若是你呢?”
李依侧首,一双凤眸是惯常的淡然冷漠,仿佛这世间本无多少事,值得她挂怀一二。“本宫不知武事,但有一句话,却是记在心中。”
杜渝起了兴致,道:“什么话?”
“文人理应辣手著文章,”乌云蔽月,芙蓉池也黯淡许多。李依续道:“于我,当那等处境,自是死守,也总好过苟且偷生罢了。”
杜渝松了口气,她早知李依回答,只方才她总想着,许能有机会同她出去走走。确如李依所言,她二人这一生,许也就能相伴出北这一路罢了。
“十三娘,算算时日,离出发也就半月功夫,你如何脱身,想来也不必我操心,但你得为出发准备准备了。”杜渝填饱了肚子,现下只是随意点几筷子。
“准备什么?”李依道:“北边本宫都安排妥当,沿途各处也打点妥当……”
杜渝有些无奈,插嘴道:“十三娘,你所图所谋,我自不去费心。我且问你,你同我出北,是打算扮成我的校尉,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