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开封城已六日,一路行程匆匆。 萧南承下黄儿总管之位,事务繁琐至几日无法入眠。她精神气尚不曾缓过来,又随孟二爷出外盘帐,一路舟车劳顿,饮食不定。 纵是铁打的人儿也撑不住。 她用力地揉着额间,不曾在意周边,忽地脚下一滑,状要扑倒。幸得名护卫眼名手快托住她倒下的身子。 他问:“没事吧?” “头……头晕……” 她气若柔丝地应声。 她母亲身有痼疾,几乎拼上性命才生下她。父亲怕她娇弱易折,自她能行会走时便操练她的体能,让她习射御。 长大后,她身子强壮了,甚少病痛。 可惜每日起寝时,她又因血虚无法马上清醒,需时缓解。 这几日她强忍着不适,偏身体每况愈下。这日一醒来,便挣扎来到客栈大堂,脚步虚浮,头晕眼花。 名周离见她脸色发白,忙将她扶坐下,一抬着却见孟从白怒瞪着他,和他搁在萧帐房肩上的那只手。 莫名其妙。 名周离别过脸不看主子爷的脸色,从怀内拿出一包小东西递给萧南说:“临行前,阿吉说您若有不适便给您。” 萧南扯开一瞧,竟是一包蜜煎。 果真是心细如尘的女子。教人不由多添几分怜惜之意,她向来不愿管闲事,也愿为她出谋献策,盼她能有个好结果。 她拈起几颗塞入嘴巴,糖分稍缓了剧烈的痛楚。 名周离倒了一杯温茶递到她嘴边…… 两人一来一往,动作亲昵,看在孟从白眼中如针刺般,刺得他胸口微微涨痛。这少年不是他的……虽然不是,但他仍不愿别人对他亲近。 而大堂内近窗的一桌,有一名长相俊秀的黄衫少年将这一幕看在眼内,圆滚滚的眼眸一转,心下冒出一计,当下唤来店小二打听。 郯城外的郊野,桃花落尽,梨花盛开。 一驾朴实的马车沿着乡间小道缓缓向前,驶入一座雅致的别院,惊得藏于青竹林内的翠鸟争相啼鸣,越林而飞。 驺夫勒紧缰绳,将马车停在后院,动作迅速地闪身离去。 春未,午后阳光灿融,热气升腾,教人不适。 萧南微睁眼,撑坐起身下了马车。定眼一瞧,自己处身于某座后院,院内草木扶疏,墙外青竹又绿,好生清雅。 她理了理思绪。 方才她随孟从白到郯城的酒楼查帐,她又感头晕眼花,热汗顿冒,名从离见此,恐是温病,嘱她上马车歇息。 她不过是累了昏睡一会,现下却连人带马车被劫于他方。 旋过身,发现游廊上坐着一名黄衫少年。他抱柱而坐,抬首笑看她。萧南迎着他探索的目光,没有退缩。 潘炎笑唤:“哥哥好。我是潘炎!” 此少年应是十六、七,与她年龄相仿,初次见面便认亲。她冷漠地回道:“萧某只有兄长,没有弟弟。不知潘公子寻在下有何事?” “萧哥哥莫怕,莫怕。”潘炎起身,行近。 凉国已订下婚盟的男子爱在腰间别一串红彩石雕琢而成的干椒子,以示有妇之夫。而萧南腰间除了折扇和一只酒葫芦并无其他。 潘炎追问:“不知哥哥可曾订下婚盟?” 萧南摇首。 怎么她上哪都有人关心她的婚嫁之事。 潘炎一听,圆脸一歪,笑意上眼。 他上前执起萧南的一截衣摆,笑问:“既然萧哥哥没着婚配,我也单身一人,不如配成一对如何?” …… 萧南反射性地退了一步。 这少年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可爱大眼,逼近。“哪,好不好嘛!萧哥哥!” 萧南别开脸,阻止他靠近。“……呃,潘公子误会了。萧某是男子。”她长相宜男宜女,经常让人混淆。 闻言,那少年端着一张可爱的圆脸“呵呵”大笑,那手绞住萧南的衣角,笑道:“哥哥真坏呀!我……我就是因哥哥是男子才想与哥哥成亲!” 说罢,脸儿一红,羞答答像极一朵花儿。 这世间竟有这般可爱的少年,萧南也不由看怔。 这……这该如何是好?! 关键她不是真男儿。 两人拉扯之际,有人横冲了进来,高声道:“阿炎你在做什么?” 潘炎一见来人,忙躲在萧南身后,轻声请求:“萧哥哥帮帮我,帮帮我……我……我不要见他。不要见他。” 楚仲先见潘炎躲在他人身后,怒意上脸,恨不得将他拽回身边。他伸手劝道:“阿炎你过来,别闹了!” 潘炎不理他,整个人躲着萧南身后。 见此,楚仲先控制不住自己怒火,探过手—— 萧南忙躲开,劝道:“这位公子有事好说,犯不着动手。”虽弄不清两人的关系,但直觉不简单。 “你是谁?与你何干?”楚仲先抓空手,不悦地质问。 此时,潘炎探出半颗小脑袋叫道:“萧哥哥是我的新郎。臭阿先你走啦,不要你管……去娶你的新娘子。” 说罢,又躲回萧南背后。 闻言,楚仲先心口一痛,身子一晃,微退一步。“阿炎你明知,明知我俩皆是男人,不能成亲。你为何执著于不可能之事?” 看两人举动和对答,夹于中间的萧南轻蹙眉。难道她现在是陷在情人之间吵架中,还是两男子?! 潘炎斥道:“所以你便依你大哥的安排娶妻生子?” “我……我别无选择。” 萧南感到身后的少年浑身颤抖,她握住他的手。 少年一愕,反手回握。站出来,对某人说:“我听够你的借口,选择是什么?两情相悦不分男女。是你,是你介怀世人的眼光。怕丢人,所以顺从你大哥的安排。你走吧,我也不勉强你。我会再选一个不怕世人的眼光的,与他执手偕老。” “你——” 楚仲先瞪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又见那男子一身嫩绿,脸容俊美,贵气逼人。但他不信,不愿意去相信,他与潘炎十几年的感情抵不过这初相识的男子。 “阿炎……我的好阿炎,你怎能这般无情?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哈哈……” 笑毕,泪水又汹涌,潘炎控诉:“你跑去成亲?还有脸说我无情,还有脸说只有我一人……阿先你太坏了,太坏了!” 少年梨花带泪,惹人心怜。 楚仲先颤颤地上前,想抱住他安慰,偏少年只愿靠在萧南身边,三人拉扯之间,突然有人急步走来。 见此情况,双腿一跃,一把扯开萧南,顺手抱住她—— 春风吹动着青竹发出“沙沙”的响起,阳光刺目耀眼,照得人发白发亮。 墙外,那棵老樟树上隐藏的人本想离去,却被某人的举动,脚下打滑,差点坠树暴露身份,幸好他反手扣住树枝。 名周离双脚一住,张大嘴巴,不顾身后紧随的人撞到后背。他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闹哪一出? 陌生的热气烫到她有些不适,萧南运劲挣开,见孟从白一双凤眸掺着担忧,写满复杂难懂的情感。 这…… 不是商海上的笑脸青狼,也不是孟府爱笑装风流的从白公子……现下他只是孟从白。 萧南缓缓举上手掌,向他挑眉。 不知何时他的手扣上萧帐房的手,十指紧扣。 孟从白一惊,松开手,转过身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压于胸口的大石终于放下。名周离说萧帐房连人带马车失踪。 知他俊俏,一路走来抓住多少人的目光,现人在异地,也不知会遭遇何事,他的心开始揪痛。 他马上找到郯城的旧友楚章帮忙,不消一柱香便查明地点。却见他被两名男子夹于其中,他抵不过内心的恐惧,竟将他拥入怀内。 这是一场闹剧。 孟从白的好友楚章,亦是楚仲先的大哥。眼见二弟与邻家之子潘炎两人的感情业障,他作主为其订亲,只盼二弟能断了这份情。 如今看来!矣! 一番情真意切的解释后,两人和好如初。潘炎握住楚仲先的手,向萧南道歉:“萧哥哥对不住,我……我还是对阿先——” 萧南摇首回道:“潘公子纯真,有一颗赤子之心,盼有人能真心以待。” 闻言,一旁的楚仲先尴尬地轻咳一声。 楚章等人送别了孟从白一行,楚仲先执着潘炎的小手道:“阿炎你现在胆子肥了,竟敢劫人回府,看我怎么教训你。孔子,还是庄子?一百遍,还是两遍?” 潘炎忙挣开,跑了几步,转头露出一记笑脸。“呵呵……我谁都不认识,我只认得阿先……” 说罢,一溜不见影。 楚仲先大笑,快步追上去。 楚章轻摇首,看着两人打闹离去。感情之事最是无法强求。也罢,二弟自有二弟的路要走……他若执意与阿炎一块,他也不再阻止。 傍晚时分,一行人刚抵乡间小村。 自无端被孟从白一抱,两人之间气氛尴尬,名护卫也常投来疑问的目光,教萧南不甚自在。 她擅谋略,懂兵法排阵,最不懂这些男女之间的暧昧情/事。 她独自来到河边,洗了一把手,抬首问:“这戏码,还合你意?阿五。”明知她被劫却躲在一旁看戏,哼! “哈哈……” 黄阿五从杂草丛在走出,嘴里叼一根芦苇,歪笑一脸。“尚可尚可。二爷最后英雄救美那一幕,真是画龙点睛之笔。我好多年不曾看过这般精彩的好戏了!嘿!” 萧南恼瞪他一眼,问:“江夏王郭宽终年盘于济南府,有没有生异?” “他在济南府就是王,拥兵自重,私下造兵器。随便一条扯出来,都是杀头的大罪,却没人敢举报,可见厉害。” 萧南又问:“他身边可有力气大的人?” “死仕一堆,护卫也不少。但不确定谁力气大。不过……要查倒不难。”他可是九势楼的五楼主呀! “宫姑娘在西府帮从致。你给她传个信。说我让她收集的消息,继续就行了。待从致的事解决完毕,再回。你再去多打听打听郭宽的事。” 黄阿五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皱起眉头。“你……你……特地要我一块来。不是要我保护你,而是去打听江夏王的消息。怎么啦?怕他造反呀。” 萧南不作声。 咦,不会吧,真给他这乌鸦嘴说中了?! 黄阿五一手捂胸,一手摸脖子,再与这姑奶奶混下去,哪日脑袋掉了也不知。他的命好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