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进了中州城,虽是夜路,路上灯火通明,百姓悠闲漫步,垂髫小儿笑着玩耍,一切都这么和乐。 在灯火人海之中,温予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面容绝丽脱俗,似曾相识。 温予不听白桑的劝阻追了过去,却撞进一团黑影里。白桑追也追不上,追到后面人都见不到了。不过他并不担心侯爷的安危,区区中州城没人敢对侯爷怎么样,他担心的是侯爷对那人的执念是不是太深了? 想也没用,侯爷的心思哪是他们这些下属可以左右。白桑策马回了侯府,侯爷办完了事就会回家的。 拂樱院今夜来了一个客人。 黛心半夜敲响庄三的门,将人往床上一丢:“三姐,你抓紧时间,三更后我来换人。” 庄三看着被麻袋套着的人,有些不信地问:“你真把人绑来了?” 传闻永荣侯骁勇善战,文韬武略样样拿手,这么轻易就被黛心给拿住了? 黛心笑吟吟地:“只要是人就会有短处,不巧的是,我恰好知道他的短处。” “既是这样,你完全可以自己处理掉这个麻烦,找我做什么?”庄三很费解,有人的短处,还巴巴地求她帮忙,这是什么道理? 黛心严肃了点,笑也不笑了:“这事儿还非得三姐来做才行,别人没用。” 庄三:????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黛心不想解释了,她得早点溜,“你可别忘记了,三更后我来换人。” “换人?” 黛心俏皮地笑着说:“不然你以为我如何将这位侯爷不惊动一兵一卒送来你这里?”当然是永荣侯府那边也安排了人,放了一个假的在那边。 白桑回到侯府,看到白鬼和侯爷在喝酒。侯爷见到白桑,让白桑将那件披风放到他房里去。白桑不疑有他。 庄三把麻袋解开,一眼看到他腰间的玉佩,这个玉佩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回想起黛心神神秘秘的样子,她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了。思前想后,她都没想通到底有哪一环不对。 哎呀不管了,庄三伸手去解那人的扣子。 樱园夜风拂樱,绿色的薄叶轻轻摇晃着,花铃随着摇曳起舞。 如梦的景色,正适合春梦一场。 温予一觉醒来,发觉此处不是自己的住所。暖风习习,从门板的缝隙间吹进来,吹得整个人都懒懒的。 他拨弄了一下鬓边的长发,翻个身继续睡去。却让他看到一个女人躺在他的身侧,这个女人的背面是真的美,肤如凝脂,细腻如玉。 他食指微微挑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偷偷瞄了一眼,不由得暴怒,他掐住女子的脖子:“何人派你来害本侯!” 窒息感迫使庄三清醒过来,她双眸如雪,清冷若霜,冷静地搭上温予的手:“动这么大气做什么,松开。” 温予恨不得杀了她,他最烦女人碰他,岂容她在他面前放肆:“快说!你是何人!” 庄三见他不配合,她也不想配合他,坐起身来,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小香肩。 ……温予有点错乱,这个女人是怪胎吧?他掐着她的脖子她还能坐起来,怪力女! 庄三伸了个懒腰,本就盖不好的被子,一下子全落了下来,她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温予自己浑身光净,身无衣物,再看看凌乱的被单,满屋子暧昧的气息,傻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手累吗?松开好好说话?”庄三被他掐着,呼吸不太顺畅。 温予没说话,慢慢地松了手。 庄三走下床,穿上衣裳,点了蜡烛照亮整个屋子。做完这一切,她转过头来,脸上黝黑的肤色和脖子上的白嫩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 温予未把话说完,庄三却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说,她怎么这么黑这么丑。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德性,只喜欢漂亮的女人。 庄三随手挽起发髻,靠在桌边倒了杯茶:“月上柳梢头,怕是已经三更后,茶也冷了,侯爷若不嫌弃民女为您也倒一杯。” 她认识他?认识他居然还敢做这种事,不怕他震怒之下灭她满门? 他深深吸一口气:“请问,是否需要给我个解释?” 庄三眨了眨眼睛,幽幽笑着:“还需要什么解释,不是显而易见吗?” 温予青筋暴露,快要控制不住脾气,庄三笑道:“生什么气呀,穿上衣服赶紧走吧,再晚你就走不了。” “你什么意思?” 庄三撩了撩头发,摇头叹气道:“笨死了。” “我说侯爷,你要再不收拾收拾离开,等会儿你就真走不了了哦。一夜夫妻百夜恩,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庄三很一双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昨夜的事儿,就当是噩梦一场好了,对你好对我也好。趁现在他们还没来,赶紧走。” 他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只听门外响起匆匆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打开,庄老爷和柳姨娘看清了房内凌乱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都是过来人,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很清楚。 他们接到一封匿名信,说永荣侯半夜幽会庄三,让他们抓住机会趁热打铁拴住这个大靠山。本来庄老爷是不信的,永荣侯啊,皇帝最宠的臣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上庄三? 不是他贬低自己的女儿,事实就是事实,庄三既不温柔又不贤惠,整天穿着男装进进出出,不伦不类的,没有一点女孩子样,关键还是长得丑啊。 禁不住柳姨娘劝,万一是真的呢,所以两人磨磨蹭蹭还是来了。 庄老爷结结巴巴地说:“侯,侯爷?”他不太确定这未着寸缕的人是不是侯爷啊。 温予总算明白她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满地朝庄三瞪去,如果眼神能杀人,庄三早被他杀死了。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既然能够周旋在几位皇子中间还不被多疑的皇帝老头猜忌,手段是够的。 他冷如冰霜的脸宛如一尊天神,威慑四方。 不得不说,永荣侯的气场还是很强的。庄老爷和柳姨娘本想借势说点什么,都被他如鹰犀利的眼神给扫了回去。 紧张严肃的气氛使得庄老爷和柳姨娘在心里打鼓,扛不住永荣侯无形中施加的压力,他们脚一软跪在地上,像个犯了事的罪人,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温予很满意地抿了抿唇,能把事情控制在自己的手掌心,这种感觉十分好。好心情没维持多久,被一道笑声打断。 “噗嗤……”庄三笑了出来,她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氛围,更重要的是,她很讨厌庄老爷和柳姨娘待在她的房间里,“你少拿这种眼神吓人,我提醒过你的。而且这件事,我们俩不是刚刚有过协商了吗?” 说罢,她朝跪在地上的两人扔了块布,遮住他们的眼:“非礼勿视,两个人年纪加起来都要入土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先出去,让侯爷更衣。” 庄三说的也有道理,此事发生了是既定的事实,他无法否认。归根到底,也是他和庄三的事,他没必要让其他人待在这里。庄三之前那番话,似乎话里有话,他需要再跟她单独谈谈。 “本侯不希望以后在外面听到关于今夜的一个字。否则,小心你们的狗命!听明白了吗?” 庄老爷这是第一次见温侯爷,平时见县太爷都要低三下气的,侯爷比县太爷还要县太爷,他是不敢得罪的,颤颤巍巍地答道:“草民知道,草民明白!保管守口如瓶,不会让人走漏风声。” “听明白了就滚!”温予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们一个。 庄老爷给他磕了个头,才推着柳姨娘匆匆退出去,怕走得慢了惹得侯爷不高兴。 房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庄三站在床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不动手穿衣,是等着我伺候你吗?” 天底下的女子,哪个见了他不是害羞带怯,唯独怕失了礼数被他看轻。庄三不仅相貌丑,还不知羞不害臊脸皮比他都厚…… 这样的女人,他当真是第一次见。 “你转过身去!”温侯爷向来没有让人围观自己穿衣的习惯,更何况现在的处境,他是赤条条的。 庄三是很怕自己长针眼的,转过身去之前还得怼他一句:“害什么羞,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见过?”她哼了哼,背过身去。 温予被她气得要吐血,怨气十足地捡起衣服穿戴好,待搞清楚了她的身份,他一定要杀了她,不然难消心头之火。这女人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那这件事就是她的算计了。温予不悦地皱眉,他入官场以来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来算计他。眼前这名女子不晓得什么来历。 他一脸怨妇的表情,惹得庄三心情大好,她笑道:“哎呀呀,我何其有幸能与温侯爷春风一度。” 温予真的想掐死这个女人,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她:“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就直说吧。本侯不喜欢拐弯抹角,能给你的本侯绝不吝啬,但你也别太贪心。” “嗯?”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庄三哈哈大笑:“温侯爷,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我跟你的事你就当做了个噩梦,别放在心上。你想那么多,不累?” “你放心,本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人,你说吧,想从本侯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庄三想,要是她告诉他,她想得到的并且已经得到的就是温侯爷的身体,会不会真的会把他气死?看他弱不禁风的娇柔样,她很担心呐。 “不不不,侯爷,求您放过我吧,真的把我当做一个噩梦,梦醒之后你仍旧是风光无限的永荣侯,我依然是小小的经商女,互不相干。” 经商女?温予的眼神开始变了,中州城的经商女…… “你是庄三?” 庄三难得惊讶了一下,都道温侯权倾洛月是皇帝的宠臣,他真的是一个相当睿智的人。仅凭她几句话就推断出她的身份了。 既然被他猜出了身份,庄三坦然地承认了:“侯爷英明,民女正是庄三。” 她承认之后,温予反倒笑了出来,一改方才的阴霾脸:“好个庄三,好个精明的商人。” “侯爷此话何意?”庄三不知他在说什么,在商场上她确实是精于算计,今夜与他这场噩梦她确实也算计了,但万万谈不到商字。 商者,重利也。她既没有要挟他索要好处,又没有借机攀上他这棵大树。 温予脸上是笑着,语气是极为不屑:“本侯早前听闻洛月中州城有一经商女,年方十五,适婚之龄无人问津,她的名字需要本侯告知吗?” 没人敢娶,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当真是个经商天才,这个算盘打得精打得妙妙得呱呱叫。若是被算计的人不是他自己,他要为她拍掌叫好。 他的身份比之皇宫里的皇子殿下来差不了多少,如今中州城里人皆笑她讽刺她,要是转眼她就嫁进了永荣侯府,那群嚼舌根的人得多打脸啊。 庄三脸上的血色渐失,他并未像那些人一样嘲讽她辱骂她,可他说出的一字一字都像是刀子在割她的脸。 温予文武双全常年佩剑,庄三之前也只是将佩剑解下端端正正地放好,她被气得失控,抽出温予的佩剑一挥。 温予以为她要杀他,上前捉住她的手,却是迟了一步。随后,只听见哐啷一声,房中架上的陶瓷花瓶碎了。 庄三摔下宝剑,用手肘撞他挣脱他的禁锢,她冷声道:“侯爷放心,庄三不会以今夜之事纠缠更不会以此求一纸婚书,若对侯爷有半点私心,就如此物,不得善终。” 庄三真没兴趣嫁人,再说永荣侯要娶的女人肯定是公主郡主,再不济也会是相爷将军的女儿吧。他说的对她负责,不用想都知道是纳妾。 她已无倾城貌,也无敌国之财,但她绝对不会给人做妾的! 看她气嘟嘟的,温予却是笑了,她果真是聪明伶俐,抢先把话给说死了。其实他翻脸不认人又如何,别说一座中州城,就算洛月皇帝下旨要他娶谁,他说不娶就不娶,谁能奈何得了他? 她越是刚烈不想嫁,他越有心逗逗她:“我们俩都这种关系了,你不嫁给我,还要嫁给谁?” 普天之下,谁又敢染指永荣侯的女人,尽管是他不想要的女人。 庄三眼波一转,就算是黝黑的脸也掩饰不住她的灵动:“我谁也不嫁,守着我的米铺鱼铺到老到死。” “倘若,本侯想要为你负责呢?。” 庄三嘲讽地笑出来,他是觉得她刚才在做戏不成,还要再试探一番。 她冷笑道:“有件事恐怕你弄错了。你要搞清楚,昨晚是我睡了你,不是你睡我。要说负责,该是我为你负责。只是吧,温侯爷你确实是人间富贵花,富贵又艳丽,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型。” 温予真是要被她气笑了,他是人间富贵花?他耐着性子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侯爷你,美是美,但不够娇不够柔不够魅不够水灵……”说到这儿,庄三嫌弃地瞄了他胸前一眼,“最重要的是,你不够香不够软,抱起来没手感。” 温予气得拿起架上的古玩就是一摔:“庄三!” 生气的温予,脸色绯红似一朵寒霜风雪中的红梅,一双薄怒的眼睛透着璀璨的光,比之夏夜星河的灿烂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上方是眉,这双眉长得好看,宛如月下修竹叶,此时轻轻蹙起又好比宝剑出锋。 让她想起一个词,剑眉星目。 因为生意的缘故,她常常要和一些男人打交道,从未见过像他一样好看的男人。猗清有段时间为了让她好好培养培养少女心,特意寻了好几本郎才女貌的话本和画册来给她看,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要是以前猗清拿温侯爷的画册来给她看,她的少女心可能就被培养起来了。 想到这儿,再看地上被他们二人摔碎的瓷器,她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温予不明所以,要是以前他生气了,屋子里身边的人二话不说先跪下请罪,哪像她还敢笑。 庄三哈哈大笑,越想越好笑:“以前看过几本书,书上说,面如冠玉,目如流星。我一直很好奇,真有人长这样的吗,今日见到温侯爷,我就明白了。原来世间真有相貌如此出众的人,倒不像是俗世中的人,漂亮得像是不小心降落尘世的仙……”停了一会儿,她继续说,“仙女。” 仙女?女的?!温予握紧拳头控制住脾气,咬牙切齿地说:“你有胆再说一遍!” 说就说,怕你啊!庄三也是硬脾气的人,吃软不吃硬:“如此俊朗的容貌,应该是很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吧。这么一思索,我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沾染了您这朵人间绝世牡丹花。” 温予被她一气再气,快要气得没有脾气了,他磨着牙道:“何以见得?少女思嫁,难道不是要嫁一个良婿吗?” “诶,难道侯爷不是良婿吗?毫无疑问,侯爷身为永荣侯,身份高贵自不必说,自幼养尊处优,行为举态优雅得无可挑剔。有权有势,长得好,还有学问。试问天底下的女子,有几个不喜欢?” 庄三说完,温侯爷连连称奇,居然还会夸他,方才不是相看两生厌? 温予啧啧道:“从庄三姑娘口里听到本侯有这么好,真不敢相信。”试问天底下的女子,有几个不喜欢他?他眼前不就站着一个嘛。 摔了那个瓶子之后,满腹的火气随着瓶子的破碎也消散了。他现在是真的信了她对他没兴趣,然而,她的动机呢?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动机。 就好比刑部之前处理掉的刺客,动机都是为了刺杀皇帝。 “哎呀,侯爷您不要妄自菲薄,除了您行为举止无可挑剔,您的身材……也同样无可挑剔啊。”庄三怎么可能会让他高兴呢,再添一把火,“这个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我昨夜已经见证过了。” 看着她得意的笑脸,温予的火气不知怎么又被勾起来了,真被她气得不轻,一口闷气堵在心头,吐不出来又咽不回去,他何曾这么窝囊过,捞起身边的古玩瓷器又是一摔:“庄三!” 庄三奔过去拦住他,喊道:“诶诶诶,侯爷,您悠着点!刚刚就被你砸了一个宝贝,现在你还来……再砸下去,我要收钱了啊。” 庄三奔过来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摔到地上。地上是满满的碎片,刚刚被温予拿来泄愤的。他不知怎么想的,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手脚先快一步,将她横抱起连连转了两个圈,才站定。 “你本来就这么丑了,再毁容就真不好嫁了。”温予在她头顶上说话,温热的气息喷的她痒痒的。 庄三老脸一红,从他怀里挣脱下来:“要你管!” 长发从温予的指缝中溜过,风吹起她的秀发,露出雪白的颈部,颈上有一朵小小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