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魔定下契约,其实有多种选择,夏汐的这种,是最为苛刻的。不仅最后灵魂会被吞掉,还要忍受契约反噬时的痛苦,在夏汐之前的历任定了契约的暗主,大都是因为忍受不了,选择早早超生。 夏汐八岁时见到杞宗,至今已十年了,除了修习的两年以外,从十岁开始,每半年一次,她准时地迎接这种的痛苦,并且忍受它逐年的加剧。 夏汐有时会想,要是杞宗再卑劣一点,在她被反噬痛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诱导,她大概是会很痛快的就把灵魂交出去的。 她确实是不想死的,但每年的那个时候,她都会觉得,死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解脱。 脸上的契约纹存在的意义,除了在灵魂上打下烙印,还是一种收取利息的方式——毕竟和你订约的是魔,不是喝白水吃白饭就能饱的。契约纹会抽取宿主的血气和精气,反馈到魔身上,所以随着契约时日的增长,宿主会慢慢的衰弱下去。 夏汐在六月的时候已经被反噬过一次了,按理来说下一次的反噬应该是十二月,不知道是不是她这段日子折腾得太狠了一点,反噬居然提前了。 虽然是这次的反噬似乎······有点奇怪。 杞宗神情微妙。 夏汐的脸色苍白,靠在枕上,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小姐······您这似乎······不是反噬。”杞宗说。 夏汐转头看他:“那是什么?” 她痛得太厉害,连说出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了。 杞宗难得的迟疑了两三秒:“似乎是女子的初潮······” “······” 夏汐终于反应过来杞宗在说什么了。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身体的疼痛都似乎没有那么难耐了。 “我?······我不是已经······”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又咬紧了牙关。 等到那股疼痛平复下来,夏汐问:“女子来月事······会有这么痛吗?” “······”杞宗镇定的答,“想来是小姐您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我吩咐侍女熬一碗红糖水来,您喝了之后好好休息,大概就没事了。” “大概?”夏汐不满。 杞宗:“······” 他看上去居然有几丝狼狈:“我去请教一下府里的管事玲嫂。” 夏汐没有心思笑他,她整个人都被自己来月事这个消息震晕了。 她摸上自己的小腹:确实是和反噬不一样的。反噬的时候全身都痛,痛到骨头被磨碎又被重新粘好长牢;而这次痛感只是集中在小腹,像有什么东西在其中大力的搅动,疼痛的感觉也是一阵一阵的,并且慢慢减轻。 夏汐终于完全冷静下来。 她长到十八岁,除了听妹妹阿澜抱怨过来月事的各种不便,几乎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而她自己早晚是要死的,所以对于这种事情也没有在意过,可是现在······ 夏汐突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依偎在母亲怀里,好奇地摸她的肚子:“汐儿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就在这里面吗?他是怎么跑到里面去的?” 母亲的笑温柔慈爱:“等汐儿长大了就知道了,那时候汐儿的肚子里,也会有一个小汐儿的。” 她瞪大了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小的肚皮因为吃了饭鼓鼓的,和母亲一样,那么弟弟或者妹妹是饭变成的吗? 那个时候她不会想到,父亲会死,母亲会死,她为了带着妹妹活下去,甘愿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于是她的肚子里,也不会有鼓鼓的,饭变成的小汐儿了。 杞宗端了糖水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侍女,夏汐记得,似乎是叫阿若。 阿若手里捧着个盒子,站在夏汐面前,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杞宗。 夏汐已经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了,喝了红糖水,杞宗自觉地出去了,她笑了笑:“阿若对吧?我用不上力气,你帮我一把。” 阿若赶紧上前,小心的扶起了她。 阿若也出去后,夏汐躺在床上,觉得这简直是自己过得最窘迫的一天了。 偏偏杞宗还不知死活的又进来了。 外头还是下午,阳光正好,房里的窗子没有掩上,杞宗就站在窗边,挡住了光线。 夏汐没由来的心烦意乱:“有什么事?” 杞宗的脸逆着光看不太清,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淡定:“小姐还好吗?” 夏汐不想说话,看都不看他。 “那我不打扰小姐休息了。”杞宗等了半天,没等到夏汐搭理他,说。 就要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小姐,您不会是害羞了吧?” 过了半天,才听到夏汐说:“滚。”声音冷冰冰的。 于是杞宗就滚了。 夏汐朝里翻了个身,看着被单上的花纹,鼻尖还萦绕着似有似无的血腥气味,她突然升起一种冲动来,想要大肆吵闹,大肆打砸。 想要借着某个由头,变回小小的,有人娇宠着的那个夏汐。 五天之后,夏汐身上才干净了,但她整个人都是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 “小姐您的身体到极限了。”杞宗说。 “是吗。”夏汐笑了笑,“无所谓,反正我本来也是要在这个时候去见阿澜的,接下来,就是等她的及笄礼了。” 杞宗扶着她站起来。 “杞宗,”她问,“当初的那位,有留下孩子吗?” “没有。” 夏汐笑起来;“意料之中。” 王城幽静依旧,占星台在西北方向,遥遥看去,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灰色高点而已。 夏澜在寝宫等夏汐。 夏汐进去时,她靠在软榻上,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夏汐心中一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夏澜扯出一个笑,说话的声音就像蚊子哼哼:“小日子来了,肚子痛。” 夏汐原先还不懂来月事会有多难受,但现在······ 她坐到夏澜身边,摸摸妹妹的脸,郑重道:“辛苦你了。” 夏澜“噗嗤”笑了出来,马上又皱起了眉:“哎呦我不该笑的。” 夏汐无奈,伸手帮她揉肚子,慢慢的,一圈又一圈。 夏澜很奇怪,问:“姐姐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你也来了?” “昨天刚结束。”夏汐说。 “难怪······”夏澜撅起嘴,“确实很难受吧?为什么那些男的不要受这种苦啊!” 夏汐摸摸她的头。 夏澜突发奇想:“姐姐,你说素缃会不会也有小日子?” 素缃是王族的星祭,常年居住在占星台。 夏汐:“······你整天都在想什么?” 夏澜对她吐苦水:“实在是太无聊了嘛,姐姐你不来,我又出不去,素缃可以一年不说一句话,谢长珸也忙着搞事······唉,姐姐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也来个小日子?” “······阿澜。”夏汐很无奈,试图把妹妹跳脱的思维扳回来,“我今天来,是有正事要说。” “什么?”夏澜懵懵地看着她。 “我会参加你明年的及笄礼。”夏汐说。 “姐姐你本来就是要参加的啊······”夏澜反应了过来,脸色又白了几分。 夏汐摸了摸她的脸,目光平静坦然。 “姐姐······” “我没有力气了,阿澜。”夏汐看着妹妹,声音低了下去,显出几分软弱的温情来,“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啊。” 夏澜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一寸寸的从夏汐身上看过去,从和自己七分肖似却冷冷淡淡的眉眼,到单薄瘦弱的身形,最后定在那双玫瑰的的眸子里。 夏澜一直觉得,夏汐的眼睛很美,只是情绪太少了些,那么美的玫瑰都压在了冰层之下。她想要有能力让那双眸子春光烂漫,让那片玫瑰肆意盛开,可夏汐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等不到她高踞王座,万事在握的时候了。 “姐姐,”夏澜问,“你觉得有意义吗?” 夏汐愣了一下。 她仔细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那是为了生存,为了妹妹,爬着也要爬到底的血路,可生存是本能,守护是责任,至于在那条路上踏出的每一步究竟有什么意义,夏汐是不知道的。说到底,她和杞宗都只不过是用来巩固北周统治的工具而已,按照那位女子的心愿,为她的爱人藏在阴影里。 夏汐不知道自己作为“夏汐”的意义是什么,但也没有机会重来一次了。 “素缃说过,被魔吃掉的灵魂,就永远消失了。”夏澜说,“我还可以轮回,谢长珸可以,叶修辰也可以,但是姐姐,你永远都不在了,不管过多久,这个世界上,我再也遇不到你了。” 她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夏汐也是眼角微红,轻轻摸着夏汐的头发,触手柔滑。可她知道,在这柔滑之下,少女的胸腔里,是一颗真真正正,无畏无惧的王者之心。 一登九五,绝三亲,断七情。 她是不舍得妹妹一个人的,可是她早就不能够选择了。 “你心里有欢喜的人,他会陪你走下去的。”夏汐说,“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阿澜,谢长珸能比我对你更好的。” 夏汐陪了夏澜一整天,用晚膳的时候谢长珸来了。 他大概是才忙完,身上有沐浴后的水汽,月白常服,玉冠束发,丰神俊朗。 吃饭的时候夏汐帮夏澜夹菜,发现谢长珸已经快了一步,并且就在夏汐的眼皮子底下对夏澜笑得温柔缱绻。 可惜夏澜没什么心情。 “陛下还是身体不适吗?”谢长珸柔声问。 夏澜摇头,不想说话。 谢长珸也不多问,只不时为夏澜夹些她爱吃又适合现在吃的菜。 一顿晚膳吃下来,夏汐觉得自己一直在发着多余的光。 她有些醋意,却又很是欣慰,可莫名的,也有点······嫉妒。 有一种冲动,突然就那样压上了心头,以不可抵挡的力量——想要拥有,想要有一个看见对方,眼里就会闪光的、想要······一个那样的人。 杞宗来接夏汐时,发现他的小主人似乎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他不动声色、深深嗅了一口契约纹传递出来的甜美气息,眼底血色越发地浓郁了。 有了······别的欲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