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23 南王世子(1 / 2)碧水红潮首页

空山新雨,乱红轻舞,缠绵的花廊绯色妩媚多情,是最动人的清香。一盘棋,两个人,迥异的心境,共通的禀性,何其相像的超然若举,净水无尘,于漫天烟雨中作壁上观,万事不溶于胸,较之一盘棋的胜负又显得那般无关紧要。

棋盘局面渐近尾声,林雨墨心中简做盘复,自知无力回天,终是道:“我输了。”

谢鸢眸含浅笑,一如既往的优雅有礼:“承让。”

弈棋耗心费神,尤其是面对一个强劲难测的对手,林雨墨几乎耗尽了精力。硕歆只看男子愉悦自得的神情,没来由一股子不爽,在旁嚷道:“不算不算,小姐中途走神才给你钻了空子,有本事再来一局。”

“强词夺理。”谢鸢展袖稍稍坐正,唇边逸出一道笑痕:“这么说倒是我投机取巧了?”

“可不是嘛。”硕歆道:“小姐把所有棋路都记在心里,千变万化只能凭记忆推演,耗费的心思比你多百倍有余,保不准哪一步记岔了便前功尽弃,你敢说没有胜之不武?”

谢鸢拈棋依次放入篓中,抬头看进她清亮剔透的瞳眸:“似乎有道理,那依你所言该要怎样?”

“让你蒙上眼睛对弈有点欺负人,不如换个法子……”硕歆托腮思索道:“有赌无注未免不能尽兴,我出个主意,谢鸢哥哥倘若你再赢一局,小姐便答应为你办一件事,若是小姐赢了呢,你需承诺她两件事。这法子简单公道,童叟无欺,输的人不许反悔,你敢是不敢?”

天光微雨空濛,一重重幽迷的雾霭烟岚轻轻飘曳,挡住了远方山景,将庭院笼罩得似空幻梦境一般,莹润的水珠徐徐滴过一簇簇琼枝碧蕊,照衬着清灵淘气的女孩腮红若桃、俏颜如雪,水洗般的双眸满是机灵狡黠之色。谢鸢拾起一颗墨玉棋子随意端详起来:“此种赌法倒是别开生面,不过我以二易一,何来童叟无欺之说?”

硕歆并不反驳,而是俏皮地眨眨眼睛:“那就是不敢喽?”

谢鸢笑笑不语,温和柔越的星眸中多有无奈与宠纵,随后方道:“姑娘以为如何?”

这二人激将斗嘴,无端将自己牵扯进来,林雨墨本无心思参合,有那么一刹,她却恍惚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在郑重其事地给她下战书,以致于分不清这一问是戏言还是别有用心的趁机挑衅。沉默间,硕歆换过棋盒,说道:“我代小姐答应下了,谢鸢哥哥你来执黑子。”

谢鸢应声落子,正覆棋盘中央的星位,硕歆莫名其妙地瞧了瞧他脸色,奇怪道:“起手占天元,这是哪门子打法?”

谢鸢隐笑不答:“姑娘请。”

棋子轻击石桌的声音清脆悦耳,不过短短几步棋招,林雨墨已发觉蹊跷,罕见地颦起了眉心。案上数枚棋子以天元为轴心摆放得整整齐齐,原来她每走一步,谢鸢便紧随其后在棋盘中心的对称点上下子,步步不差,实有轻视戏弄之嫌,硕歆“呀”地嚷起来:“你、你怎么仿小姐下棋!”

“嗯?”谢鸢抬眸:“谁规定不许参考对手的棋路?姑娘棋艺高超,与其费力制衡不若以逸待劳,此乃上战伐谋之道。”

“你这分明是不讲道理!”

谢鸢轻轻莞尔:“既有珠玉在前,在下甘当瓦砾又何妨。”

“真有人把偷懒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硕歆拿他没办法,旋即道:“小姐你看,谢鸢哥哥他耍赖!”

“无妨。”林雨墨淡声一应,继续不慌不忙地落子。

檐下细雨澹澹,染过了少年清静坚毅的眉目,墨白已在廊下恭候一整个时辰,金陵城飞鸽传书边关战事告急,那一封关乎千万条性命的书信此刻正在他怀中,但看公子如今这番闲情逸趣的模样,墨白却如何也不忍心打搅。

昔、夏两国这场战祸攸关未来天下的格局,东辽大军在此时南迁屯兵无定山显然意有所图,难保不会伺机插手分一杯羹。弃一国安危而守护一个素未谋过面的女子,如此近乎荒唐的行径发生在公子身上是墨白从前绝对想象不到的,但他真真切切便这样做了。想来天下的局势尽在那一人掌中,公子既决意出走西域便是备好了万全之策,一应变数更用不到他来操心,墨白忆起早间拿到战报时的惊悸,只叹自己胸怀浅薄、心浮气躁,难以企及公子那般巍峨不动的境界。

莫娘端一碟糕点走出房间,见他一直立在廊内,笑问道:“墨公子怎么不去观棋?”

墨白道:“晚辈不精棋道,在此等候就好。”

莫娘观望专心对弈的二人,加之硕歆时不时挑三拣四、指手画脚,她无奈笑了笑,眼角逐渐露出柔软的笑意:“难得雨墨儿今天心情好,我做了些点心,公子尝尝?”

一小碟晶莹如玉的点心品相精致,隐然有甜酪芬糯的兰香弥散,墨白推辞道:“不必了,晚辈……”

莫娘含笑塞给他一块:“你这孩子,东西做来就是给人吃的,跟莫娘还客气什么。”

将瓷碟悄悄放在桌边,莫娘粗略打量一眼石桌上错综复杂的棋局,双方纹秤论道,缨锋相争攻守杀伐,可谓势均力敌。林雨墨和硕歆皆若有所思的模样,唯谢鸢闲适地端茶浅啜,清颜俊目稍展,眸中沁透出安愉的光芒,似是格外享受这一时刻的平静安宁。

“我从不知雨墨儿对下棋如此执着,这些年在山里她除了练剑就是把自己关在房内,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我有心开导她,她也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很多话刚到嘴边便说不下去了。”四周雨声清晰,莫娘倚着廊柱如是说,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有感而发。

墨白道:“林姑娘性情沉敛,是喜静之人。”

“是啊,这丫头打小如此,再多的难处和委屈皆留给自己,从不与人言。”莫娘摇头笑笑:“当初那么一个天真有趣的小姑娘,自打失了明,我们都以为她会忍受不了性情大变,不想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如今她长大了,也学了武功,平素还总是不自觉地想扶她一把。”

木讷的少年不知如何接口,莫娘仰视着阴翳的天空轻声叹道:“好在这几年都熬过来了,往后的路还不知要怎样走,等雨墨儿再长些怕是该寻个如意郎君嫁人了,女大不中留,若有一知冷知热的人怜她懂她,我也就放心了。”莫娘忽而低头苦笑:“瞧我,怎么跟你絮叨这些。”

墨白笑之表示不介意,少顷突然问:“夫人打算把林姑娘许配给什么样的人?”

莫娘怔了一怔,笑道:“哪里轮得上我做主,皇室姻亲……”话到嘴边,她下意识改口道:“总归小姐自己拿主意,这种事外人也参合不来,只要是她选择的就好。”

天外雨势渐收,一地水光潋滟如银镜空置,倒映出满院绮彩斑斓的花色,荼蘼花开鲜艳热烈,迎风舒放,红若一团团火苗娇艳欲滴,白若一层层新雪超尘脱俗,恍似人间天上之景。硕歆耐不住性子再看下去,走过来道:“莫娘,还有没有点心?”

“房里我留了几块,你自己去拿吧。”

硕歆驻脚盯着墨白看一阵,古怪道:“墨白哥哥,你怎么不和我打招呼?”这一问来得突兀,女孩家使起小性子总让人摸不着头脑,墨白未及反应,硕歆已从他身旁施施然擦肩而过,少年只好识趣地摸摸鼻子。

“这臭丫头,熟络起来跟谁都没大没小的。”莫娘忍不住笑骂,硕歆片刻后打房中出来,满嘴嚼着糯糕心满意足地朝院外走去。

莫娘问:“哪里去?”

“我出去玩儿。”女孩蹦蹦跳跳,只留一道俏丽欢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