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熙看着面前的美人儿,就是自认为“阅女无数”的她,也不由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想当时军中大权在握,什么美人没见过? 本就边临沙漠,异域风情的美人儿少不了,更不用说再她的“性取向”流传甚广后,达官显贵总以为摸到了门路,送来的女人更是样貌一顶一的好。 横眼生媚羊脂肤,烈焰红唇杨柳腰。 一言一行更是娇娆,就连简简单单地走路,都能走得摇曳生姿,恨不得扭出朵花儿来。 这样的女人,静态的姿仪也是经过长久的训练,无一不是最美。 但眼前这个女人,却只用一个侧影和小半张脸,就能将她的视线牢牢吸引,舍不得放开。 她一头长发深红得慵懒,恍若在夜里燃烧的火焰,撕裂了空间露出不引人注目的白炽,与海底里,神秘而深得异样的蓝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无时无刻不刺激人的感官。 她半个身子转了过来,长发紧紧地贴着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半垂着眼帘,无法看清她的神色。 不由让人深深地惋惜,若是那双流光潋滟的眸子露出来,该能给人带来多大冲击。 但墨玉熙又能想象到,那里面一定包含的一定是高傲的、不屑的,仿佛那种对世人全然的蔑视,又好像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的。 ——像个帝王。 墨玉熙想。在她尚未完全适应这个时代的认知时,她仍固执地想将这个词用在这个女子身上。 好像这样的人儿,你只要看到她,就像狂热的信徒,面对自己至高无上的信仰一样,顶礼膜拜,只想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她,让她踩得合心意。 ——哪怕她将一个眼角给你呀,都是对你的恩赐。 【鲛人的美貌】 属性:魅惑 来源:NPC本体技能 目前级别:MAX 简介:玩家级别不足,暂时无法开启。 墨玉熙叹息,随即又走进了两步。她眼力甚好,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女子脚下NPC独有的环形光圈。资料给她提供了不少的信息,就是为了能让她抢占先机,在其他玩家尚不清楚详尽信息时,先其一步。 可惜,一进入游戏,就因为武器损坏、而被迫“回归”的墨大将军,自己并没有见过一般新手村“满地打滚”的普通NPC,不然她定会诧异的发现,女子脚下的光圈比之寻常繁复百倍不止,通体镂空雕花,精致万分。 而理所当然的,也——危险“万分”。 可惜没有。随着墨玉熙最后一步的落下,她离女子也不过三步之遥,一个红色的光幕迅速在她眼前弹开:“你已踏入红莲(NPC)的地界,请问是否继续剧情?” 又是两个圆形的选项在她面前舒展,一个“是”,一个“否”,皆用加粗黑体字标明,清晰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放松之下受到气氛影响,亦或是好奇心作祟得太厉害,墨玉熙在那一刻神鬼使差般地点了“是”。她从不是这般鲁莽的人,当时却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指引,她按下了“是”。 被重重光幕笼罩的单薄身影嘴角微扬,面前的光幕播放这第一视角的场景。他轻笑,出了声儿,仿佛细小的露珠从拔尖的叶尖里圆滚滚地掉落在地上。成功的项目总是能让他开心的,他指尖一划,又是一道指令成功发了出去。 “去,告诉大哥,影响微量情绪的媒介已经适应成功,可以投入使用。” 可能是因为NPC的特殊性,修补武器的任务界面上,倒计时【沙漏】在她点下“是”的同一时间,就停止了流沙的流动。而此时的墨玉熙却无法去顾及,她渐渐看清了那张脸,也不知那个“是”触发了什么剧情,唤作“红莲”的NPC渐渐回了首,不过半晌之久,,她便彻彻底底愣住。 这次却不是因为女子的面如何沉鱼落雁,而只是纯粹的惊讶、震撼。 ——或许还有一点点不解。 一双眸光流转的丹凤眼,镶嵌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若不是被右半张脸上的狞铮刀痕硬生生毁了去,怕是这般女子倾了国和城也理所应当。 可惜了,有了这疤痕,所有人的视线皆被它——那一道连带着她眼睛一起划伤的印记给吸引了去,哪怕她另半张脸完美无瑕、气质鲜明依旧,也无法比之那深褐色划伤,给人视觉上带来的冲击力更大。 墨玉熙尝试着操作着角色更进一步。她不是不惊奇、震撼,一如常人看到粗陋之物时的嫌恶,只是,这些都逐渐被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所取代了。 于征战之时,她曾见过不少面上带伤的花容女子,她们本应是少女应有的清灵之姿,这时候的女子,即使带了些顽劣、刁蛮的性子,也是丝毫不惹人厌的。 但那些女子不同,她们面上的伤口大都是碗口大小,将容貌俱是毁了去。她们一颦一笑皆不复以往的明媚,反而瞧着极为可憎,让人视为异物、怪胎,远远躲了去。 墨玉熙曾看到过那些姑娘,双十年华,看她们哭,背对着无尽的远山,寒风烈烈地吹,她们无声地呜咽,用手捧着身为一个女子,最重要的脸。 她们那样悲伤,仿佛要揉烂了心肠,她们清透剔亮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滑过那些蜿蜒可怖的伤疤,泪珠“滴答”地打在地上,那样透明,一如她们曾经天真不谙世事险恶的过往。 其中,墨玉熙记得最鲜明的,始终是那三个姑娘。她们不是最貌美的,也不是最心善的,更不是最讨人喜欢的,可偏偏墨玉熙记着她们,记得那样深,铭心刻骨,甚至偶然夜半梦起,也会半宿失眠。 她们有一个是平凡人家的女子,老父初死,却被当地蛮人瞧上了。她宁死不从,却把那蛮人激怒。 那蛮人夺了她贞操,然后再按照当地习俗毁了她脸。他提着她头发拿去向他的下属炫耀,他们哈哈大笑。 那女子早已心存死志,在墨玉熙赶来之前已经跳了崖。 一个是在官道上,同夫君一起做小生意营生的女子,虽是不富有,但夫妻二人恩爱异常,日子也算是过得和和美美。 可惜她丈夫无意间得罪了乡中一霸,那人有钱,招来有些矫情的蛮人,一桌酒席就决定了他们二人的命运。 她被当做□□百般羞辱,她的丈夫被关进土牢,饿了七天七夜,是活生生饿死的。 据说她曾经在逃走以后偷偷去看,丈夫的尸体无人收殓,旁边还有半只被啃了一半的老鼠。 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眼泪无声地淌了一脸。 彼时,她正烧着纸,祭奠自己的丈夫,和那名跳下去的女友。 她虔诚地闭上眼,睫毛轻轻地颤动,她的大半张脸全是乱刀割砍的印记。 她被侮辱一次,那些男人,就用随身携带的马刀,砍她一刀。 他们将这视作自己的印记,得意洋洋,高高在上。 最后一个,是山里的医女。 生得中上之姿,待人谦和,与人为善,时常外出给人诊病,不收分文。 这样的女子,却在一次好心中救了一个兵卒之后,让人得寸进尺。 发现平日里,只有她和自己病重需要照顾的妹妹住在一起后,大肆闯入。 她被迫被人压在身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自幼、便最是疼爱和亲近的妹妹大声向她呼救,却在男子的污言秽语中,缓缓闭上了眼。 一切都是因为她…… 若不是她救了那些该死的兵卒,就不会有心怀不轨的男子半夜闯入她家。 她不会遭此劫难,却无力反抗。 她的妹妹也不会绝望地向她求助,未果,最终在屈辱中死去。 都是因为她。 墨玉熙知道这个女子知道的最为详尽,只因为墨家军中有一男子喜欢她。喜欢到哪怕得知她曾被歹人所侮辱、容貌不再如以往那样端丽,也依然坚定地向她示爱。 郎有情,妾无意。 女子果断地拒绝了他,没有犹豫。 那侍郎品级不高也不低,却因为身在墨家军,算是较比一般的同龄人出色了。 墨玉熙见如此,闲暇之余帮着询问,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却又情理之中。 女子道,我配不上他,他如今这般爱我,未必能长久。 我曾被人侮辱,失了清白,没撞柱而死就已经是脸厚如城了,怎能还恍若无事地答应他人示爱? 我全身上下空有一身医术,却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算不得很好。我更是失了生育能力,我怎么配得上他? 明明只有16岁的年龄,她的眼里却恍若蕴含了一生的沧桑。 墨玉熙将这番话复述给那郎君听,他大呼不可能,直接要闯入自己去询问。 他说自己不在意、不在意啊,为何要拒绝他? 女子没有生育能力,他可以不要,宗族里那么多,她喜欢哪个,他就过继哪个呀。 女子没了清白,他不在乎,反正待他们二人成了婚,她的往后,都是他呀。 女子医术不算很好,没关系,他有能力保护自己,在战场上不受太重的伤,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医术就够了啊。 可惜啊,不至黎明,那女子就悬梁自尽了。 是以,她也不曾知,那名她心心念念配不上的男子,在得知她的死讯后,心如死灰,再也没有上过战场。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听闻此事,旁人无不唏嘘感慨。墨玉熙归家,瞧见那些个聚会上听完她所言其中纠葛的闺阁小姐伤怀不已,咬着帕子,言身边出现了这样痴情的郎君,定要与他私定终身,不像故事里那样凄惨,莫名地想笑。 她们自小锦衣玉食,出则香车宝马,入则高堂华室。别人苦难的一生,也不过是她们口中无足轻重的故事罢了。 她们挥挥手,身边就会有丫鬟上前,她们娇声软语,道是要回去做个戏本,好好排出一场戏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到底只是一场幻梦。 墨玉熙从回忆里脱身,叹到。也不知是不是凑巧,那医女和眼前这NPC,伤得一模一样。 玉归辞发怔,他慢慢搁下手中的狼毫,长叹一声。 铺在面前的宣纸上,一面飞扬的战旗跃然纸上,一只异兽于其上。 《通典》记帝王之旗绘白泽之形貌,名“白泽旗”。 传闻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地之间无所不晓,其皮毛骨肉更可“活死人,肉白骨”。 他其实是有机会救那个悬梁自尽、容貌尽毁的女子的。 当年,他正好受帝王之托付去巡军,因为身负“通天之能”之名,而被白熙所请求后,见了那个在被侮辱后自尽女子的尸身。 他是有法子的,不仅能将她救活,还能将她的脸、她的不孕之症通通治好。 ——只要拿出那枚白泽角。 可是这个东西,他只想给一个人用。 那人仰头看他,黎明的光芒照进她的眼里,她的眼里仿若盛有清晨的露水,只用浅浅一眼,就可以望到底:“久闻百里相通经史子集,知神鬼志怪,可有法子?” “不曾。” 女子微微失望,半晌后又振了气,不死心地追问道:“人死不过几息之间,不求续命,吊着半口气足矣。” “……不曾。” 他盯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像是在告诉女子,也像是在告诉自己:“人死如灯灭,少有这样的法子。” 这个东西,只能用在她身上,除了她,任何人,都不行,哪怕是他自己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