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问他究竟想如何,忽而一阵白光闪过,当空一道惊雷。 四周凡人皆无异样,想来定是有妖斗法。 妖类斗法分好几种,凡人能看见的便易伤人,凡人看不见的,会不会伤人凭力气。 这蚊子和瓢虫也不算太笨,打是打了,但选了个悄咪咪的方式一较高下,解决麻烦又不惹麻烦。 只是对于不想看热闹的妖而言实在吵闹,而且约莫这附近没什么得道高人叫停警告,这两货越打越起劲,动静之大扎得耳朵生疼。 天上又是一惊雷闪过,我不由得五感全开,察觉到这一花蚊一瓢虫就在擂台旁乔木的某片叶子上,难怪声音如此之大,惊雷不要钱似的砸,雷公也很累的! 二妖不知我此时正盯准她俩,正你一个金鸡独立,我一个鹤舞九天,闹得起劲。 “……” 哈哈哈哈哈!! 咳咳,真不是我想笑,只是头一回见小虫用原身打架,灵活有,威力也有,然而滑稽更有。 就目前的战况看,花蚊子处在下风。这妖审时度势的功力不错,她虚晃一招,趁瓢虫扑过来之际,一飞而起,跑之前还不忘给叶片下了个结界。 翻手成云,瞬间扭转局势,厉害啊! 瓢虫望着半空中的蚊子,面上满是愤怒与焦躁。 不要问我为何能从瓢虫脸上看出情绪,总之我就是知道,它,如今,非常焦躁。 蚊子对此并不理会,她朝前飞去,许是要寻个落脚的地方。 她转了几圈,落在了扈江离的鼻子上。 ???这货被胜利冲昏头脑了? 不过顾不上深究她是否真有什么痴傻之症,因为更让人奇怪的是,扈江离竟然毫不知情的模样,仍旧同旁人说着话。 说好的,身手不凡的盖世大侠呢? 可能大侠的眼睛有过滤能力,这等小虫小妖自行忽略了吧。 她稳稳落在扈江离鼻尖上,寻常人见不着,但我能瞧见以小蚊子为中心逐渐壮大的妖力。 这货如今的动作就好比人形对打时要打出龟派气功,也就是说她准备放出大招中的大招! 它前掌搓搓,实际上正双掌结印,高扬尖嘴就是引天之力…… 程璟在旁悠悠说:“那蚊子是猪么?如此大的接触,等她大招放完,这人都烧成碳了。” “别侮辱猪了……”我回答得极为无力。 “若是落在旁的位置倒也罢了,偏偏在脸上,真是救无可救。” 这正是我心中所想,你说小蚊子是妖,我亦是妖,妖何必逼死妖?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快说!” “姐姐上前去,一拳替他打掉不就行了?” “你怎么不去?”这人又要诓我,我一记眼刀飞得毫不留情。 “我又不想救他。”他摊摊手,道:“那没法子了,看这情形,现场只有我俩看得见这蚊子,姐姐不愿,我更不愿,只能看着他死咯!” 妖精斗法时,看不见的凡人亦是摸不到他的,但若妖不能把握分寸,妖力过剩时,看不见的法器亦能伤人。 不公平的确是极不公平,不过这世上本就是强者生存,谁叫他们看不见呢? 程璟又说了几句风凉话,我忍不住打断道:“别闹,这一拳下去,蚊子没了鼻子也掉了。” “不可能。”程璟淡淡说,喧哗中后头的声音小得堪比蚊吟,我朝他靠过去了些,他亦贴上来了点,凑在耳畔道:“姐姐上回替我削蛛网,下刀如风,汗毛都不曾伤及一根,今日有何可怕?” 也是哦,我有这本事我都快忘了。 程璟刚入妖界那会儿,我每日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没少担惊受怕。他一个凡人娃娃,出身名门,灵泽深厚,那时候年纪尚小,修炼又不到位,就好比一人怀揣宝箱却无护宝之力。 这本就属于最危险不过的境况,可本人还全然不觉,危险顿时更上一层楼。 我整日围着他千叮咛万嘱咐,告诫他往后切不可像遇上我那日一般,问一句便和盘托出,生怕暴露不了身份。 他虽应得好,我却仍旧不能放心,一来小娃娃难以和动辄活了千年之久的妖比心机,二来即便是寻常小孩在妖界也是块大肥肉啊! 无法,也只好老妈子一般整天拉着锁着忽悠着就是不让他多出门,毕竟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凡人娃娃要是在妖界成天大喇喇地胡晃悠,岂不是羊入虎口,肉包子打狗? 我养的,若让别人捷足先登了,那我多亏?必须得好好护着…… 可两年过去,奶娃娃都有些玉树临风的劲儿了,竟无人登门? 如今众妖品德如此高尚,妖界风气如此文明了? 我当即感叹自身之浅薄,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十几年未归,实该剜眼相待。 眼是没剜成,甚至这个想法都尚未来得及在心间扎根落户,便被一只蛛精啪啪打脸。 那日天气好,我与程璟同去后山林中挖竹笋,才不过挖了小半篮子,便有妖不安分地要跑出来作个妖了。 程璟一向好奇心重,每每出门怀揣的都是回家撰写《异文志》的架势,无论挖到什么都要说说问问。我俩那小半篮子得再分半,一半是他挖的稀奇古怪的石头、歪七扭八的奇怪植物等,另一半才是本妖辛苦挖的竹笋。 “姐姐。”他又叫道:“这个好奇怪哦,我还是头回见到。” 大惊小怪,我心想,你什么不是头一回见到?这便只能说明你们世家公子出门历练少了,赶明儿黄牛精家犁田你也跟着去,有趣的事儿多着呢! “姐姐,它好大呀!” 哦。 “毛这么长的,我当真从未见过。” 哦。 “姐姐,它动得真快。” 哦。 哦? 我一个猛回头,只见一只脸盆大小的蜘蛛口里吊着根小臂粗细的白丝,不,这尺寸该叫白绳了,总之她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直直朝蹲在地上的程璟头顶袭去。 这死孩子竟然蹲在地下一动不动,甚至伸手想接住蜘蛛。 你怎么不干脆张开手臂给她一个亲切的拥抱呢? “小心!” 我双手一挥,两条细鞭从袖中齐齐飞出。一条正中蜘蛛腹中部位,另一条则卷在旁侧一根绿竹上,我朝后一拉,借力飞身上前。 蛛精立即化为人形亦朝我扑过来,她化丝成刃,借风密密麻麻朝我袭来。 看着有几分本事的模样,不过都是唬人的,我鞭子一挥,呈直捣黄龙之势,穿丝破刃直直插入蛛精左肩,她受不住力,被鞭子拖着钉入后方一根碗口粗细的大竹中。 轻松,我拍拍手。 我脚下一点,乘风落地,身侧竹叶皆被先前丝刃被切成细条状,落得纷纷扬扬。我伸手接过几片,只见刀口齐整,大小均匀。 这蛛精若走正途,说不定会成为一代名厨。 程璟上前道:“姐姐的身手越发好了!” 这话我听着受用,本要脱口而出的责备话语顿时消了一半,只问道:“你刚刚为何不来帮忙?” “姐姐打架好看嘛!” 话里全没逻辑,不过,我喜欢。 我白了他一眼,上前捏住蛛精的下巴,道:“还从未有妖打过我家这小孩的主意,十里八村就属你最坏!” “哼,”蛛精冷笑一声道:“小娃娃灵根稳,又生得俊俏,若不是……” 她话未说尽,却忽地跟中了什么邪咒一般,掐着自己的脖子便往回缩,瞬间功夫原先面前体庞腰圆的女子便已如指甲盖大小,黑灰相间,细小口中嗞嗞吐着丝。 这才是她的原身。 我当即眼明手快地以妖力制成一罩子将她困住。 小圆罩子捻在指间晃荡了几个来回,趁着小蜘蛛晕头转向,两眼发直的空当,我冲里头喊:“若不是什么?你敢说半截话,一会儿把你放蒜罐子里腌了信不信?” 我端的是极其严肃正经的气质,那小孩却一听这话立马在旁笑得嘻嘻哈哈,实在影响气氛。可就分神怒视他的瞬间,那罩子竟“啪嗒”破了,小蜘蛛从指缝间说溜便溜。 …… 或是我的脸色实在不好,小孩收敛几分笑容道:“想来她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要么是嫌我太小,想待再长大些饱餐一顿,亦或是见我生得俊俏,想掳了回去当压寨夫君。” “哼!”我轻蔑一笑:“轮得上她?” 这蛛精要姿色没姿色,要本事没本事,而程璟小孩看胚子便知长大定又是祸及一方的角色,这俩配一块,我头一个说不行,也亏得她异想天开。 再说我养小孩这么多年,可不就等着他娶亲之时替我捞几笔丰厚嫁妆呢?哪能这时候叫她占这么个鲜鲜嫩嫩的便宜? 小孩一笑,更添鲜嫩可口,他从我手中拿过鞭子,一面卷,一面道:“自然姐姐是第一位。” ……他什么意思?……别走那么快,我不是那个意思! 蛛精跑了,我们收拾收拾也该回家,其实这事儿却不算完。 小孩在我前头晃晃悠悠地走,阳光一闪,我便在他手臂上见着了一块铜板大小的银灰色痕迹。 用手捻一捻,还能拉丝,好玩。 咳咳,蛛网酸味扑鼻,拉丝不断,中心泛红,仿若渗入皮肉,条条桩桩都昭示这一件事—— 散灵网。 这是一种极为恶毒的妖术,一旦沾染极难摆脱。它生长肆意,无人可挡,丁点都可蔓延全身。其以吸食灵力为生,灵力愈强者它生长得越快,那人便也死得越快,防不胜防,破无可破,可怕至极到一度被闻风丧胆的众妖推至妖界十大邪术榜首。 防天防地,防魔王防巨兽,不成想在这等小妖身下被绊了一脚。 我又气又急,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这坏胚,再叫我遇上非抓了她跟蒜精摁头成亲不可!” “姐姐莫太生气。”小孩仍旧笑得嘻嘻哈哈,他拉起我的手指在伤处旁侧蹭蹭,指间沾染的小蛛网被大蛛网尽数吸收,他道:“这样不就干净了?” “……”我在乎的是这个吗?! 小孩就是小孩,根本不懂事情的严重性。此事一出,搞不好眨眨眼人就没了。 也亏得他运气好,遇上的是我不是旁的妖。本妖不但妖美心善,不图他体内灵力亦不图他姣好皮囊,而且本事还是数一数二的,今日这事儿若是旁的妖处理,他不死也去半条命。 偏偏是我,这孩子傻兮兮乐也没关系,啥都不懂也没关系。 反正我保他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