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朝的生活中多了一个步骤,那就是练习针枪和飞刀,这两个有共同性,要求她得手快稳、瞄准率高。住客帮忙立靶子,她先从两米的距离练习中靶子,直到她十发都中了靶心才会退后两米,一次类推,阿林说十米内她都能准确无误中靶心了后才会进行下一步,所以她在努力练习。 生活又回到了正常轨迹上。 但是对于她来说是这样,对影八一而言,只要决定未下,他便一日无法安心。 自上次与苏朝说话那天起已经过去了四天,明天是成明远坐飞机离开的日子,而他也在深思过后终于做出了决定,主动发信息给对方,约他在某间有名的咖啡厅见面。 影八一选择窗边的位置坐下,在服务员的询问下点了两杯咖啡,转头看着窗外街道的景色。做 出了决定后,他的心情平静得不可思议,等待对方到来的时间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也决不是充满了急切,在这种奇妙的心情下他等来了自己的客人。 “有事情耽搁了几分钟,没让你久等吧?”比约定的时间迟了几分钟才来的成明远开口便是这一句,服务员看准时间端上咖啡给他们,他对对方点头谢过,目光投向了影八一。 “应该是我说声抱歉,在这种时候把你叫到这里来。” 成明远微笑摇头,却不问他把他叫到这里的原因,影八一并没有告诉他要说什么,当然聪明的他自然猜得到是什么事。只是他知道这件事不应该由他来问,而是需要等到影八一主动开口,所以他端起咖啡品尝一口,从容说:“嗯,这里的咖啡醇香浓郁,入口顺滑,不愧是最受好评的咖啡厅。这几日一忙便忘了,没想到八一还记得我想来这里尝尝。” “当然记得,你说过喝咖啡是你少数的爱好之一。” “只是随口一提。呵呵,我越发喜欢你的心细如发了。”他笑着说完,静静品起了咖啡。 影八一也端起咖啡,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提及主题,而是听着咖啡厅内优雅的小提琴轻音乐和人们轻声交谈的声音,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影八一透过几乎盖住他双眼的刘海看着他,成明远单手执着咖啡杯,侧脸把目光投向外头,从容大方又轻松十足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极易博得人的好感,但在从容间却难以忽视一种压迫感,那是专属于自信又强大的血统者。 无论怎么看,他都无愧是他心目中完美的人选,迄今为止他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符合理想的对象,他仍然记得当时发现这一点时的狂喜,它几乎淹没了他自己。 就差一个回答,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是时候了,影八一轻吐出一口气,放下举至唇边却没有喝一口的咖啡,他挺直了自己的背,郑重道:“成先生,我想我该给你一个答复了。” 但成明远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般,保持着望着外面的姿势,手稳稳拿着咖啡杯没动。 影八一有些意外,成明远警觉性非常高,身为强者的他不会忽视周围任何一个声音,上次就算是他背对着他,他的脚步声极为轻时他也是敏锐听到了,是什么让他想得如此入神,甚至连叫唤都没听到? “成先生?” 成明远这才回过神转过来看他,他放落杯子,带着歉意说:“抱歉,走神了。” “有什么在意的事吗?” “呵呵,也没什么,昨晚难得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正好是我最近比较烦恼的事情,它给了我一个灵感,我正想这个灵感的可行性。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一个赌徒,在这个赌局上,下错了便会输得一无所有,但同时,要是我赌对了,赢得的财富将巨大无比。因为奖励实在是诱人无比,所以我在犹豫该不该赌上一把。” 这段话让影八一惊讶一下后便淡定了,别看成明远平时都深思熟虑,理智冷静,他也有像现在这样,对有很大风险的冒险跃跃欲试的时候。生意人大抵都是这样,当虽然有巨大的风险但同样能得到巨大利益的重要生意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仍然会考虑要不要去做,因为利益总让人们无法抗拒。 回到正题上,成明远微笑道:“我的事暂时放到一边,八一,你想说什么?” “关于你的邀请,我这几天考虑了很多,决定给你一个答复。”迎着对方深邃的目光,影八一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唰! 飞刀钉上了靶子,站在离它两米外的苏朝看着离靶心还有一段距离的飞刀,摸摸下巴。十把中只有八把是插进靶心的,准确率还是不行。她想着抽出裤兜里的针枪,脚下一转,对准一个靶子稳住手,然后聚精会神地扣下扳机,一连射出十发银针,呆在靶子旁边候着的木耳小跑着过去,观察了一下后对她报出了结果。 “十根都中了靶心。” 她满意地点头,比起飞刀,她的射击能力明显要好,精准率更高。 再练习了半小时,看天色完全黑下,她告诉总是陪自己练习的木耳说可以回去了,一人一机器便开始收拾起东西。阿林今天有事而外出,所以她在单独练习,好在有木耳帮忙,不然她不会练得这么安心。 在回去的路上她朝它道谢,木耳害羞地小声说:“小二十 是兄弟,我帮忙 是应该的。” 电子合成音一本正经中又带着害羞,听得她心痒痒,很想摸摸它的小脑袋,但她现在抱着靶子腾不出手来,便又笑眯眯地夸它。到最后它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脸都快埋进靶子里去了,她才笑着停下。 把靶子放回公寓的置物间内,她想起自己的衣服还没收,跟木耳聊着走到三楼。它回自己的房间,而她继续往上走,意外看到通往楼顶的门开着,从外面传来一阵阵晚风,谁这个时候在楼顶? 她猜测是影泰,他有时候会上来看夜景,看到楼顶没有开灯,只有周围建筑物的灯光照着后她更是确信这一点。她走几步,余光瞄见了什么黑影,她刚要开口叫室友的名字,却在转过来看到那人的时候愣了愣,及时把在舌尖上转的名字给吞回去。 在晚风中他的头发轻轻飘扬着,身体弯下前倾,手搭在栏杆上,整个人就这么靠着,不声不响地喝着酒。 周边的灯光不是很强,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身周的气息萦绕着无法排解的沉重感,还有拒绝他人靠近的排斥。 可是苏朝却在微微犹豫后仍是走向了他,说:“影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他嗯一声,显然已经发现她的到来,只是不想打招呼罢了。 她看到他脚边凌乱摆放空的罐装酒瓶,还有另一边没有动的几个酒瓶,现在他还在不停地往嘴里灌酒,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里一个人喝闷酒,直到醉了为止。她敢打包票他不是酒鬼,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喝酒喝得这么凶,很大可能是跟成明远有关。 “影哥,你还没下定决心吗?”她试探问。 影八一懒洋洋瞥她一眼:“正好相反,我做出了决定,也跟他说明了我的意思。” 她稍感安心,但随即又担心起来,因为他压根不是高兴到要想痛饮酒来庆祝的样子,她小心翼翼问:“难道是成先生那边出了什么事?” 她问得很委婉,如果换做别人,恐怕会开门见山问成明远是不是放他鸽子了。 他一口气喝完手中的啤酒,手背擦去嘴角边的酒水,听不出感情说:“我拒绝了他的邀请。” 苏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看着他又开了一瓶,闷声不响地开始灌着自己后,她惊讶瞪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拒绝了,她看得出他对成明远的上心,成明远身上肯定有他追求的东西,按理说对方也赏识他,两方应该一拍即合才对。 “为什么?”她不假思索问。 “……我也想问为什么。”他自嘲一声,“明明我对他满意极了,他符合我的一切要求,可是无论怎么对自己这么说,我却说服不了自己去跟随他。” “你是担心别的事吗?” “没有。”他干脆否定了她的猜想,“只要我想,我就能立马跟他走,这点毋庸置疑。” 苏朝闻言更是不明白,那还有什么原因? 影八一喝了几口酒,远处灯红酒绿,流光溢彩,跟他的心情彻底相反的璀璨绚丽,他握住罐装啤酒的手不自觉用力,酒瓶微微变形。 其实他最清楚自己为什么拒绝。 因为成明远即使再完美,即使再符合他的理想,但他身上缺了点什么。要是他缺的是某个条件,缺的是一些让他认同的素质,他也可以做到完全不在乎,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落差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可是偏偏…… 偏偏对方缺的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可以骗过成明远,可以骗过那些人,终有一天假的会成为真的,到时候又会有谁在乎? 他内心深处的恶魔不仅一次这么说,只要他肯这么做,完美骗过所有人,他将会获得一切他想要的。 一切。 绿色的双眼在刘海的遮挡下渐渐冷硬,色泽仿佛如掉入沼泽的叶子,被浑浊的泥水一点点吞噬,再也看不出原本的翠绿—— 可是他最终还是在成明远面前说了不。 因为他清清楚楚知道,这个念头一开始就不可能,他过不了自己那关啊! “哈…” 他的喉间溢出一声干涩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他突然发疯般的大笑起来,酒瓶彻底在他手中变形,一下子涌出的酒洒了大片,他狠狠把它砸向地面。 “影八一,你真是好样的!!!” 仿佛是自豪地称赞般,仿佛是愤怒地诅咒般,他大笑着这么说。 明明再后退一步就会坠入深渊,却该死的清醒,不给自己糊涂的机会,狠心葬送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这样的他,又怎么会不是好样的? 笑到气都喘不过来,笑到笑声都扭曲,他弯下腰拿起一瓶又打了开来,一瓶接一瓶地灌着自己。 亲眼目睹了他发疯的模样,苏朝不退后不阻止,就这么看着他。 连喝完三瓶,影八一打个酒嗝,低低笑着,笑声明显带着醉意。他神情恍惚地凝望会儿远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道:“我有一件想做的事,二十二年来它是我的全部。我为了它,做了我所有能做的努力,灌注了我所有的心血,兜兜转转多年从不放弃,只求能实现。” “越是想实现就越是焦急,苦苦挣扎着不肯放手,以为终究有一天我会成功,而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可是,呵……事与愿违,我终于得认命了。” “不得不认命了……” 他单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尾音不自然颤抖,却偏偏勾着嘴角。 他没有哭,也没有再笑出声,就这么微微低下脑袋,仿佛终于被压垮了,浑身散发着无声的绝望,汹涌得让人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