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鸳终究没有上山。 琴歌身为万仙门门主的女儿,威望本就不低,若她不想成亲,没人能逼她。而她喜欢萧黎,重鸳能看得出来。所以成亲的话,夫婿必然是萧黎无疑。 虽然现实血淋淋的,但却无法回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亲眼目睹,再给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当夜,重鸳便回了幽冥司,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音的回到了十九重地府。跟屁虫九崇不知自己跑到哪里去了,也没了踪影。 重鸳在床榻上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时日虽长,但却并不踏实。脑海中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 润泽山上泉水旁边,萧黎在月下打坐修炼,她便靠在一棵树旁,边吃糕点边看他。偶尔萧黎会感受到她的视线,悄悄的红了脸。 画面陡转。 万仙门中,她的法力顺着指环源源不断的流淌到他的身体中,融进了他的血液内,他满脸痛苦的挣扎,惊慌和恐惧的模样,像是受伤的人是他一般。 倐尔,眼前的他换上了一袭大红的喜袍,手上攥着红绸子,而红绸的那一端……牵着的却是满脸灿笑的琴歌。 他深深的看着琴歌,可琴歌却拿一双含着胜利的眸子盯着她,炫耀着最后得到萧黎的那个人是她,而并非她重鸳。 …… 榻上的重鸳猛地睁开双眼,翻身坐起,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的捏成了拳头。 不对!她后悔了! 她为什么不上山?为什么不去质问萧黎?依着她以往的性子,定然要提着流光剑,一路拾阶而上,然后找到萧黎,揪着他的衣袍领子把他拽到跟前来,让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她这还没死呢,他就巴巴的跑去娶了别人,若她当真死在了那寝殿内,他是不是还得同琴歌畅饮上三天三夜,以示庆贺? 她该去问他的,若他敢说是,直接一剑了结了他了事,然后她再回幽冥司,昏天暗地的睡它个成百上千年,忘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可…… 她竟然忍了!竟然什么都没做,灰溜溜的躲回了幽冥司,当真是越活越憋屈。 重鸳在榻上狠狠的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站起身来,虽然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做点什么解气,但她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了,否则当真容易憋屈死。 脚步堪堪落在房门前,重鸳便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她挑了下眉头:“九崇?” 屋外没人回答。 竟不是九崇!重鸳犹豫了一下,左手轻抬将自己的容貌变为在凡界的模样,推门走了出去。 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一男子拄着剑,单膝跪在院子内,头低垂着,唇角的血迹不断滴落在地上。 重鸳内心是惊讶的。 世人皆道幽冥司内仅有十八层地狱,那是因为没有魂魄没有生灵能熬得过十八层地狱的酷刑,自然也就见识不到在极恶的十八层地狱之下,还有十九重地府。 那是个犹如世外桃源一般,青山绿水,恬静悠然的地方。 而十九重地府,便是冥皇的住处。 如今,除了她以外,世间难得出了一个能到得十九重地府的人。她颇有些好奇的走过去,双脚缓缓的踏入了那男子的视线之内。 男子见有人站在了身前,眸光顺着她的双脚往上,用尽了力气才望到了她的脸颊,漆黑的瞳孔猛然一缩,整个人便愣在了那里。 重鸳的反应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几日来一直出现在她的梦中,如今竟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心里,泛起了一股道不明的滋味。 萧黎,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仲、仲冥?” 许久之后,萧黎眼中的惊讶变为了惊喜,他用尽了力气从地上站起来,身上冥火灼伤之处,正涓涓的流着血,可他却恍若未觉一般,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我寻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里。太好了,你在这……” 重鸳还没想出自己该说什么,就见眼前一道光闪过,硬生生的劈在了萧黎的手腕处,他吃了痛,但却没松手。 “大胆狂徒,速速放开冥皇!” 叶殊带着一大群的冥卫呼啦啦的赶了来,站在两步开外厉喝,可萧黎却恍若未觉,只是痴痴的看着重鸳:“冥皇?原来你是冥皇……” 是啊,她是冥皇啊!堂堂的冥皇被他这年轻人耍了几十日,他是不是心里都乐开花了? “敢对冥皇不敬,来人!”叶殊冷声道,“将他关入九层地狱受刑!” “是。” 两名冥卫上前,架起了萧黎的胳膊。萧黎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们拖着自己往外走,可目光却一直紧紧的锁在重鸳身上。 那里面,有一种重鸳看不明白的释然,让她揪心。 “慢着。”许久之后,她开口,“擅闯十九重地府,哪里是关在九层地狱受刑便可抵消的?” 重鸳抬脚走近他们,眼风凉凉一瞟,冥卫乖乖的松开了手。 “正巧近日九崇不在,我一个人待在这也甚是无聊,这个人……”重鸳看着跌倒在地的萧黎,冷笑了一声,“本皇亲自处理,你们且退下罢。” ** 萧黎又晕了过去。 重鸳盯着躺在榻上毫无知觉的他,思考着是趁他伤重将法力收回来,还是直接拿流光剑在他身上捅几个窟窿消消气,然后再将法力收回来。 纠结复纠结,在没有纠结出个结果时,萧黎便醒了。 有了她半生的修为,这伤好的也是极快。 “仲冥,”萧黎睁开眼睛,便对上了重鸳那双虎视眈眈的眸子,可他仿似并未感觉到危险,反而笑开了,“我就晓得,睁开眼时会看到你。” 重鸳装作没听到。 “用我的术法,伤我界生灵,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我……”萧黎薄唇动了几动,最后却只说了一句,“任你处置。” 这家伙……是当真认定是她不敢拿他怎么样是不是?重鸳心头火起,本想召唤出流光剑,可手心刚向上一翻,却见萧黎仍用那种痴痴的眸光盯着她,一接触到他这样的视线,重鸳的心便怎么也狠不下来了。 “幽冥司内,不欢迎外人,”重鸳站起身来,不再看他,“你入幽冥司,闯十九重地府,目的动机为何,我不想追究。待明日伤好些后,速速离开。” “仲冥!” 萧黎叫她。 重鸳没理,直接抬脚离开了。 几日匆匆而过,三万年之期将至。重鸳已能感到自己所剩不多的法力在逐渐流失,今次身体的疲倦之感,更甚从前。 又一次,毫无知觉的睡过去,然后又在院中树下的榻上醒来。 她动了动睡僵了的身子,原本盖在身上的披风顺着她的动作滑了下去。她垂眸,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披风,心上动了动。 “醒了?” 抬眼间,是萧黎从远处走过来,手上还端着一个小瓷盘,盘中不知装的是什么。 “你这一觉,整整睡了两日,”萧黎将瓷盘递到她面前,“我想着你睡醒了,定是想吃东西,于是便到外界买了些你平日里喜欢吃的糕点。” 糕点。 重鸳伸手,从盘中捏过来一块,拿近了仔细瞧了两眼。 “还真是我往日爱吃的,可……”她手上一松,糕点直直的落在了地上,“不是我亲自买的,我却再也不知随便乱吃了,毕竟不知晓里面有毒没毒。” 萧黎抿了抿唇角,良久才叹息一声:“我不会害你的。” 是啊,没人能害得了她,一切皆是她自己咎由自取的。重鸳不想看见他,索性低头从他身边绕过。倐尔一阵微风起,重鸳离开的脚步莫名慢了半分。 她下意识的回头,只见萧黎仍端着盘子站在原地,脊背挺直,身形萧索,落寞孤寂的背影,看得她心上有些难过。 何必呢!这样做,又是何必! “你说罢,”重鸳觉得,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给他机会,最后一次对他妥协,“你此次来幽冥司,到底所为何事?” 萧黎身形一顿,猛然转身:“我……” 其他的话,不知为何哽在了喉咙间。 “你若说的出口,我便应你。” 重鸳晓得,他来幽冥司定然不是偶然,也不是来寻她,而是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不过究竟是什么,她却猜不到。 “我……” 萧黎吞吞吐吐了半晌,终是低下了头。 “我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要,”重鸳不再看他,抬脚回身,“便速速离开幽冥司,我……不想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