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皇后设在城内的女子学院本叫做明德学院小学部,不过人们大都只称其为小明德学院。 “林姑娘,欢迎你。”站在门口的女子笑道。 黛玉刚下了马车,就见学院门口站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乌发松松地挽一个随云髻,身着月白小袄,樱粉色襦裙,看起来文雅又亲切的女子。她也笑了笑,道:“多谢姐姐来接我,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那女子笑道:“我姓阮,小字淑君,妹妹唤我淑君便好。” 黛玉摇头道:“不妥,还是叫淑君姐姐的好。我乳名黛玉,姐姐只唤我黛玉罢。” 阮淑君闻言笑道:“你既唤我为姐姐,那我就叫你黛玉妹妹了。”她指着黛玉身后的蓝灵和红药二人道:“这两位便是妹妹的婢女了吧?不如先让我的婢女素心带她们先去看看妹妹的居所,也好把房间整理一下。咱们这就去见见卓院长。” 黛玉点头道:“就依淑君姐姐的。蓝灵,红药,你们这就和素心姐姐去吧。我随淑君姐姐去见院长。” 蓝灵盈盈一拜,道:“那我们姑娘就有劳阮姑娘了。” 阮淑君身后的素心上前拉起蓝灵,道:“妹妹们且随我来吧。” 因在城内,这小明德学院显然不如明德学院阔朗,不过是座三进的院子。阮淑君道:“如今学生们刚考试完,这里倒显得安静了些。听闻妹妹曾就读于明德学院,咱们这小明德和那里却有些不同。因着这些女孩子们年幼,故而只开设了琴棋书画四科,但这却是所有学生都要学的。现在共有六十七个学生,分成了甲乙两个班。我教甲班的孩子们学画,乙班教诗词的先生因私事回老家了,想来妹妹便是这乙班教诗词的先生了。” 黛玉笑道:“多谢姐姐告知。” 阮淑君道:“我不过是白嘱咐两句,现在不说,妹妹等会也会知道。”想了想,又道:“前面就是卓院长的住所了。卓院长有些严厉,妹妹心中先有个数。”见黛玉有些紧张,便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妹妹也别怕,院长虽严厉,却不是苛责之人,妹妹表现自然些就好。” 黛玉压下心中的紧张之意。笑了笑,道:“我知道了,淑君姐姐。” 到了卓院长院子的门口,阮淑君便马上安静下来,悄声道:“院长不喜欢人大声喧哗。” 黛玉听了,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二人刚走了几步,便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走来。阮淑君忙笑道:“杨嬷嬷。” 杨嬷嬷点点头道:“阮丫头来了。这位就是林姑娘吧?真是个灵巧俊秀的姑娘。” 黛玉腼腆地低了头,道:“当不得嬷嬷如此盛赞。” 阮淑君低声问道:“杨嬷嬷,院长现在做什么呢?” 杨嬷嬷慈爱地笑道:“放心吧,夫人现在无事,在闲坐呢。”又补充了一句:“心情不错。” 阮淑君顿时喜笑颜开,道:“多谢嬷嬷提点。” 杨嬷嬷笑道:“走吧,夫人特地遣我来接林姑娘你们进去呢。” 阮淑君和黛玉端正了神色,跟在杨嬷嬷身后进了屋子。 卓院长的屋子里面隔断全部打通,以屏风、多宝格等将屋子分成不同的区域。卓院长正跪坐在一张小桌旁,专注地冲泡茶水。 阮淑君和黛玉行礼过后,卓院长只道:“都过来坐吧,也来尝尝这茶水。” 阮淑君和黛玉依言跪坐在卓院长的对面,捧起面前的杯子各自喝了。一入口,黛玉便觉得茶水过于苦涩了些。斜眼去看阮淑君,见她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卓院长见了,微微笑道:“我这茶水味道如何?” 碍于卓院长的威严,阮淑君一时没有回答。黛玉到底没那么多顾虑,便道:“院长的茶自是好茶,许是火候不到,这茶水品着倒有些苦涩了。” 卓院长闻言,又斟了一杯茶,道:“如此,不如林姑娘再尝尝这杯。” 黛玉接过,细细品了一口,却是满口清香。 卓院长见状,笑道:“这杯呢?” 黛玉点了点头,道:“好茶。”想了想,道:“只是黛玉却不知,院长此举何意?” 卓院长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怪不得娘娘对你赞誉有加,果然是个灵性十足的姑娘。” 黛玉听得卓院长如此说,便端正了姿势,认真听她说话。卓院长却摆摆手,道:“不必如此郑重,这只是咱们说说闲话罢了。” 黛玉摇了摇头,道:“无碍。” 卓院长听了也不强求,道:“姑娘进来的时候,茶水才刚刚开始泡上,故而便苦涩了些;这第二杯嘛,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姑娘能来这书院教书,我自然欢迎。但我这人讲究的是凡事丑话说在前头。姑娘出身尊贵,锦衣玉食的长大,我不知姑娘是缘何有了这教书的想法。只是既然做了一日的先生,便要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如今有了机会,别的我管不着,但这学里的女孩子们,我却希望她们能真正的从学里学些东西。我这么说,姑娘可明白?” 黛玉点了点头。 卓院长接着道:“我希望姑娘教授这些女孩子们诗词之道,但却不仅仅是这些。诗词是用来陶冶性情的,而不是只为了附庸风雅的。我不求这里面能出个什么诗翁诗仙,只愿她们坚韧平和,性情豁达。这些孩子们年幼,又大多才刚刚启蒙,难免笨拙了些。我知道姑娘天性灵慧,做出来的诗词多得大家称赞,所以希望姑娘教导她们的时候,能够多想想今日这两杯茶水,体谅他门一二,多给他们一些时间。” 黛玉细细琢磨着卓院长的话,半晌后,起身郑重施了一礼,道:“卓院长高风亮节,为这些孩子们一片赤诚之心,黛玉敬佩不已。有院长这样的人在,才是孩子们的幸事,更是这学院的幸事。” 卓院长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也站起身郑重一礼,道:“多谢姑娘没有怪我言语莽撞,卓某在此给姑娘赔罪。” 黛玉慌忙扶起她,道:“院长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 卓院长摇摇头,道:“姑娘仁义,不怪我劈头盖脸的小人之言,我却不能自恃身份,自以为是。” 黛玉摇摇头,道:“黛玉年轻,有许多不懂之处,正要院长多多教我呢。” 阮淑君上前扶卓院长坐下,又拉着黛玉道:“院长和黛玉妹妹都是品行庄重的君子,如今咱们学院得了这样的两个人才,这是咱们学院的好事啊,更该好好庆贺一番。”说完,她执壶为三人各斟了一杯茶,道:“条件所限,咱们便以茶代酒,满饮此杯,权做一贺了。” 卓院长与黛玉闻言,皆举杯痛饮。 “黛玉妹妹,你可真了不起。我来这学院里一年内了,还从没见院长如今日这般开怀呢。”阮淑君钦佩道。 黛玉柔声道:“院长虽然严厉,却是真正的有见识之人,与她相处并不困难。” 阮淑君道:“妹妹这话若被其他先生听见,怕是吓倒一片。据我所知,这里没有不怕她的呢。” 黛玉听了,好笑道:“院长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好怕的?不瞒姐姐,我家中只有老父与我二人,做先生也不过是想着找件事情做,竟没考虑过其他。今日听院长这么一说,我真是羞都羞死了。” 阮淑君沉默了片刻,道:“我与妹妹不同。我先前定过几门亲事,可惜我这人命硬,那些人都是为成婚就过世了。我家人口复杂,难免有些人说些不好听的话,我一气之下便想出家做姑子去。可惜母亲不愿,想法求了娘娘,让我在这里教人画画,消磨几年。” 黛玉听了,愧疚道:“是我不好,勾起姐姐的伤心事了。” 阮淑君反而一笑,道:“妹妹不必如此。我在这里呆了一年,倒是真心喜欢上这里了。这里简单又平静,家祖都说我长进了许多。说句绝情的话,我有时还庆幸自己没有成家呢。与我同龄的那些姐妹们,如今都已嫁人了。有些儿女都三四个了,外人看着倒是家庭和睦,夫妻和谐。可是却各有各的苦楚,反倒我是最自在的一个,教教孩子们,看看书,闲时画上两笔。” 黛玉赞道:“姐姐心性气度非常人所比!” 阮淑君不好意思一笑,道:“妹妹不觉得我离经叛道就好。” 黛玉道:“我平时也看些闲书,里面许多男子先时不论品行如何,最终都是贤妻美妾的。反倒女子,纵然不是自己的问题,便被人挑出千百点的毛病来。更别提那些被退婚之类的,好好的姑娘家竟是没有一个活得自在的。反倒是姐姐这样就很好。” 阮淑君捏了捏黛玉的脸,笑道:“也不知道妹妹的嘴是怎么长的?说出来的话,让人听着就畅快。” 阮淑君又带着黛玉去了她的住所,蓝灵和红药已经布置整齐了。阮淑君打量一番,道:“虽然不怎么常住,但有时也用得着。像是太冷太热了,不想费那个今,都可以在这里。妹妹也在屋里备个小炉子吧,有时熬个汤,做个糕点,炖个热水什么的,也自在些。” 黛玉听了,忙道:“多谢姐姐提醒我这些。蓝灵,你也记着些,咱们下次带来。” 阮淑君便道:“妹妹也累了半日,先休息一会吧。我也要回去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妹妹若不着急,等会也可以在学里四处逛逛,熟悉熟悉。这里各处都挂有牌子的,倒不怕迷路。” 黛玉忙亲自送了阮淑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