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妍之入门便瞧着这里人这么多,心里便有些不痛快。方才她的马车疾驰,冲撞了楚家与梅家的小姐,看着是白景中等人救下,也不愿与他们多话,她自是和姐姐站在太子一边,和白景中这些四皇子党羽互相瞧不上的。他们竟然与顾渊也交好吗?他们会不会胡言乱语,污了她在顾郎心中的名声? 王妍之一瞥那边珠帘后便是楚纤纤和梅见月两位小姐,当下双目低垂,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方才冲撞了楚家和梅家的妹妹,我心里过意不去,停下车马之后想着上门求罪,却听说两位妹妹前往安平湖来了,妍之特来请罪。” 楚平道:“既然如此,请小姐帘后入席吧。等雨停之后,楚某派人护送小姐回府。” “多谢楚公子。”王妍之抹着眼泪行了个礼,万分娇柔不止,往那边纱幔珠帘走去,正路过慕萧身边,看顾渊与她执手相交,心里恨极。王妍之故意道:“这位英武不凡的公子,妍之似乎没有见过?” 白景中笑道:“王小姐眼拙了,这位可不是公子,此乃平西侯独女,如今嫁给了顾相的慕夫人。” “慕夫人”三个字狠狠碾着她的心,王妍之却很快惊喜地笑开:“原来是姐姐你!妍之十分钦慕小侯爷的风采,与军同住,一同杀敌,多么英勇风光!啊……妍之失言了,姐姐如今不是小侯爷了……也、也没有与军同住……” 慕萧方才就有些不悦,现下更是皱眉:“我在军中已为将才,的确不用与军同住。” “姐姐不必解释,妍之方才这话十分不妥,还请顾相和姐姐不要介怀。” 慕萧冷笑,何止不妥,她看上了顾渊,便要这样讽刺自己么? 慕萧挣开顾渊的手,起身道:“身体不适,先走。”竟是连话也不愿多说,大跨步起身,顾渊随着她一同要走,王妍之连忙拉住他衣袖,眼泪汪汪:“顾郎,姐姐她是不是、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顾渊看慕萧一晃就没了影,皱紧眉头停下来不急不慢盯着王妍之的手。王妍之脸红得很,却执意不放开,顾渊目光转到她脸上,不屑问道:“你是谁?” “噗……哈哈哈!”白景中、楚平这俩调皮鬼好不给面子地笑开。 王妍之惊怔:“你不知我是谁?” 顾渊趁她松怔时分拉回自己的袖子,厌恶地掸了掸。 白景中笑道:“姐夫,这是秦尚书未过门的儿媳,左相府的二小姐,王妍之。” “哦……关我何事?我要找夫人去。你们慢聊。” 白景中笑道:“姐夫,这几日八月桂香溢满紫光山,带上姐姐一起游玩来如何?” 顾渊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把他的心思都看穿,顾渊眯眼一笑:“好啊。” 慕萧从画舫下来乘小舟离开,漫天秋雨沾湿衣袖也不管,石青袍子被染成碧色,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她的心在八月十五那日就死掉了,变成灰色,变成尘埃。 后面那人乘小船追来,船夫喊喝:“喂——前面的等一等——” 慕萧转头看去,那人朝她优雅地挥手。二船并在一处,慕萧瞪他:“不去陪那美人儿?” 顾渊一手打伞一手扯着她的袖子,口气里带了些许委屈和无奈:“我都不认识她。” 慕萧冷然看着他的眼睛:“你认不认识她和我没有关系。你们的关系如何,和我也没有关系。侯府会站在中立的立场上,不会碍你的事,其余的相爷想怎样便怎样,通通和我没有关系。” 顾渊苦笑:“夫人一心要和我划清界限?” 慕萧垂目:“你是为了皇恩,我是为了孝道,原本就是泾渭分明。” 顾渊想要抱抱她,却被她止住。 “那若是你我之间意见不和,又该如何?” 慕萧推却他的手一顿,然后放下:“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就相爷拿主意吧。” 顾渊长叹息,油纸伞落在脚边,宽袖遮住她的发顶,低头细细吻下去…… 氤氲的湖面丝雨缭绕如烟,孤舟篷船蓑衣客,一青一蓝的身影相拥恍若谪仙,脚边的油纸伞上彩蝶双双飞舞,颜色鲜亮明艳。 又是这样的温顺……顾渊放开她,将她鬓角一缕发丝绕到耳后,顺手摩挲她的面颊,顾渊轻轻道:“你的心没有死……不过是前路迷茫而已,萧儿,总有拨云见日的那天。岳父年事已高,侯府还需你支撑下去,肃杀战场你尚且不畏,区区晋都,你难道还怕了?” 怀里人儿一震,顾渊沉声继续激她:“你以战将自居,口口声声说护国安民,你真的安心居于我相府后院?你真的安心看晋都这一潭搅乱的池水?你真的安心就这样被我搂在怀里肆意轻薄?” 慕萧猛然抬头:“相爷以为我不想么?相爷以为我甘心么?若不是我身不由己,你以为我想嫁给你吗?” “身不由己?”顾渊嗤笑,“借口!你女扮男装时可以上阵杀敌,难道换上女子衣衫,就提不动枪了吗!” “换上女子衣衫,难道我还能上战场吗!换上女子衣衫,难道我能站立朝堂之上吗!” 顾渊呵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就敢言自己心死?” 慕萧怔住,顾渊继续说:“你不在战场,不居朝堂,难道就不能施展心中抱负?你不可以锄强扶弱,你不可以涉世济民?你不可以观晋都之风云,择良木而栖,不可以匡扶正义上谏良言?你原本就与其他女子不同,为何要与她们一样被世俗框住手脚?” 秋雨渐渐停息,顾渊的声音温柔下来,咬在她的耳侧:“你想做什么尽可大胆去做,我总会为你撑腰的。懂不懂?” 顾渊的话在慕萧脑子里往复地循环,她从回晋都之后,放浪有之、颓靡有之,她把自己逐渐放在晋都之外、朝堂之外,事不关己似乎就能冷淡封冻自己的那颗心,执念深重。顾渊站在她身边,冷眼观瞧她的挣扎,临了她说出那一句“本心丢了”,将自己投入深渊的这一刻,他伸手拉她一把,告诉她“你想做什么尽可大胆去做”,慕萧内心复杂又解脱。 顾渊牵着她,她还有些迷茫,还需时间来想通关键。顾渊并不介意一直都这么牵着她,这本就是他的内心所愿,从那年遇见她开始,顾渊就知道,她并非笼中金丝雀,而是翱翔天空的鹰。 乌云消散,风卷拢着灰霾抽丝而去,天边落下几缕阳光。慕萧抬头看着顾渊,那光洒在他脸上,黑蝴蝶一般的眼睫还挂着朦胧的水汽,被阳光染上细细的碎金。慕萧问他:“这些是师父要你教我的?” “并不,”顾渊笑了笑,“是我自己想要教你的。” “为什么呢……顾渊,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好看。”顾渊调皮地眨了眨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慕萧猛然用力挣开他的手臂,羞怒道:“相爷你真……” 话没能说完,因为方才她挣开顾渊的手,小舟晃了两晃,顾渊往后一退,“噗通”掉进湖里去了! 慕萧咬牙,这人在外真是把不会武给演绎得淋漓尽致! 船夫以及后一条小船上待着的谷风吓了一跳,慌忙拿竹篙捞起顾渊来。 “咳咳!夫人你……太调皮了罢!”顾渊顺势赖进她怀里。慕萧低声咬牙:“比不上相爷这么会演!” “画舫在后边……” 慕萧眼角瞟到,白景中一行人正站在船舷上看向这边,王妍之也在,面色焦急好像又要哭了。 谷风分明看见慕萧推顾渊下水,于是一直在怨怼地碎碎念叨:“爷怎么会好好地掉下水去!夫人你、你也太不小心了。” 慕萧瞪了他一眼:“相爷自己跳下去的,不关我事!” 谷风惊怒地看向自己家主子,夫人这样颠倒是非的吗!只见顾渊尴尬地咳嗽一声,歪在慕萧怀里弱弱地摊摊手:“方才我看湖里有一尾鱼长得好看,想捞来给夫人炖汤喝……一没注意……” 谷风:“……” 那边画舫上小厮扯着嗓子问:“那位爷没事吧?” 这边的船夫喊道:“相公给夫人捞鱼呢,没事!” 楚平笑得拍手:“栽了栽了!劳什子捞鱼,我看是被嫂嫂踹下去的吧!” 王妍之扭着帕子:“相爷对姐姐还真是好……只是湖深水凉,姐姐也不关心相爷的,怎么还让他捞鱼去呢!更别说这要是姐姐推相爷下去的……姐姐她、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白景中笑道:“夫妻情趣岂是你这未出阁的姑娘能知道的,姐夫就乐意给我姐下湖捞鱼也不一定呢!王二姑娘也别心急,等你年底出嫁了,想来也能知道的。” 王妍之怒斥:“登徒子!你怎么敢说这些话!” 白景中无所谓地耸肩:“你这个要嫁人的闺秀都敢扯住别家男人的衣袖,我这个纨绔有什么不敢的?” 王妍之咬碎银牙,含泪吞进肚里,楚平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白世子这说的什么话,胡闹!我看天也放晴了,白世子你刚才言语无礼,你就送王二小姐回家作为赔罪吧!” 白景中翻个白眼,这人还撇得真干净,比他还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