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荒凉侯府 “我带着南山和南斗从后花园的小路逃了出来,半路上我便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和武将打架的时候身上被砍了好几刀。”他笑:“等我醒来的时候,江山已经恢复的平静,汝阳王已死,而我的爹娘也消失在世间,一瞬之间,侯府就空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不敢好好睡觉,因为……我很害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上苍又会趁着我不注意夺走什么。” 素来便是寒凉的手如今指尖彻底失去暖意,他面上的苍白似天边一缕握不住的白烟,凄凉温柔,却笑意不减,他的声音似在九霄之上格外遥远清冷:“花影妹妹,侯府已空,世上已无人再等我归去,可你还有,既然有,就活下去。苟延残喘也好,别让等你的人绝望。” “若我无力再归来,你要告诉南斗……暮太师……”他蹙了蹙眉宇,摇头:“算了……都是些不该提起的事情。” 水洞的风口传来破裂声,湖水涌进…… 他将她抱入怀中,转身冲入湖中…… 混沌中,她更为不解。 余亦,死亡与永别面前你都不愿说出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你不惜掩藏了自己,不惜失了性命也要深藏不言? 她费尽最后的力气握住那人冰冷无温的手:“活下去,余亦。” 寒水中,无人听到。 黑暗冲破,她惊慌挣扎的醒过来,四面药香幽幽,一白衣人正在案牍边磨药。是南宫昭雪。 她错愕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南宫昭雪面色微冷:“醒了。” “余亦呢?”她发问。 “行舟门有事,他醒来便跑了。” “他没事?” “他乱来也不是一次两次。算他小子命大,半点事情都没有。”南宫递来黑墨般浓稠的药:“喝了吧。喝完就能走了。” 喝了药,她望着正在窗前盘核桃的南宫昭雪半是犹豫的开口:“南宫大夫。” “嗯。” “余亦他……在水下把真气给了我,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我有点……” “他和你说什么了?” “反正就是些乱七八糟的话,叫我有些……不知该怎么解释。” 南宫昭雪眉头蹙的更紧了几分,手中捏着的核桃都因为紧捏而出现裂痕,语气也凝重了几分:“他小子就是欠打。” 南宫昭雪拿起一旁的折扇,踹门而去。 南宫的功夫极高,这般迎风而去,亦是水过无痕。门外的清风断断续续拂过窗边的苍兰。那苍兰半是枯萎,似是缺了水。可依旧摇曳生姿,胜过万千艳色。 她调息一番,走出屋子,离开店面才发现自己是在保和堂中。长阳城中一切如旧,众人皆是糊涂阿呆无惧生死的模样,她缓缓的往家的方向行去。转头望着岔路可通向南街的方向,侯府在那街的某个地方坐落,她从未去过,也从未听乐正余亦说过他的侯府。 归家后爹娘温情柔待,驱寒问暖多是幸福安然。 因受伤,凌月阁特让她休息数日。 七日之中,她从未在长阳城中遇上那轻浮的紫衣男子,素来转身可见,如今相别数日,方知寻常二字实属不易。 保和堂中南宫昭雪亦无归来的消息,她常在街头遇上与白云闲逛的君言王,小王爷笑意横生,春风满面,想来……乐正余亦堕入冰湖的之事未曾让他知晓。 街边夹竹桃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她顺着那花落的轨迹往前行去,倏然面前还停了一双白蝶,奇的是那白蝶竟然领着她往街巷深处行去,定在某处后又飞旋而去,她抬手绿绮侯府四个字落在眼中,她鬼使神差的走上前的轻扣了那双鱼图样的铁环。 铁环上已经满是灰尘,她低头看去手间纹理之中都缠上了黑灰。四下环顾了一番,这偌大恢弘的侯府竟然已经落了不少的蜘蛛网,就连示人的匾额也多了几分摇摇欲坠的毁灭感。 仅仅立在那处,便能感觉到那荒唐的苍凉感。 周围皆是富丽堂皇,金银争辉,姹紫嫣红的贵胄富贵府邸,衬的此处更为凄凉阴森。 四面的风也凉入心骨,这份寒意像是多日前乐正余亦渡真气后指尖的冰冷,她不愿承认可也必须承认,这份凉意是死亡的味道。 她准备离开,转身却看到一华服男子气宇雍容华贵,面容俊朗傲然,凤眼生威。眉梢眼角之间的傲气远高于云霭那端的骄阳。与和善,唠叨的君言王有几分六分相似。 身后还跟着三四个暗红衣裳的护卫,剑锋凛冽,真气浑厚。 那男子瞧着百里花影,先是困惑,后又露出一恩赐般的笑意:“你也是来找余亦的?” 百里花影跪下身,这世间有这般傲然气宇的唯有那高处,孤独天下的夏侯南斗一人:“微臣见过陛下。” “你倒是机灵,一眼就认出来了。起来吧。” “谢陛下。” “余亦多日未进宫也无消息传来,朕有些担心。你可知他去何处了?” “回陛下,余亦他……”她反应一变换了称号:“侯爷他被门派中人叫走,至今未回。” “这般啊。”夏侯南斗的目光落在女子的云鬓上,又落在女子的耳垂上,最后是手腕上,笑而不语的扭过头:“看来那小子很信任你啊。” “侯爷宽厚愿与微臣为友。” “为友?” 夏侯南斗指着她身上的饰品道:“你身上这一套饰品可是他翻遍了整个宝库才选出来的上品,为友?他有那么宅心仁厚吗?” 她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皇帝陛下似是没无多言的意思,指着后院的门道:“他不住侯府中,平时只在小院里面待着。”说到此处南斗也怒意颇重:“赐给他的侯府,他就这么糟蹋。不识好歹的家伙。”皇帝面上多了几分对亲人的怀念之色,可还是傲然不知表达,最后拂衣而去:“见到他,叫他快点滚到宫里来。” “臣领旨。” 再抬头去看,那华贵之人上了轿子,却不是向着南边的皇城,而是往北边行去。 侯府又恢复了荒凉之色。 百里花影走到后院门前,小心翼翼的推了推那门,竟然被推开了。 园中冷香残留,淡然之气也可想象出这屋中的主人离开了多久。 她进了院子,本以为这门外已是荒凉至极,如今瞧着这院中荒唐之色更叫她心乱。 四面浊水枯木,浮萍杂草,就连那高立的楼阁,水台都浮现衰败之色,而这一切凌乱错漏之下,百里花影依稀可以可出昔日郁郁葱葱,精细雕琢之境。 园中唯一的活物,便是一株半高的梨树,虽是绿意油然,可立在这苍凉的院子中……更是显得诡异。 她望着不远处的一间柴房,比起其他被枯木杂草掩盖的屋子,唯有此处可靠近。 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 屋中仅有一张床榻,一旁放置着衣箱,便再无其他。 她细看…… 屋中竟然连一盏烛火都未曾有。 柴房的窗户上还落了破洞,此处,并不似人所居之地。 她惊慌的往后退去了,手腕上的臂钏都平白无故的多了冰凉之意。 余亦说过这些首饰是他在皇城的国库中取来的,她总归是相信,可同样也知道这些富贵之物对他那样的人来说是多么寻常的物件,随意取来送她,本就不是难事。 原来,大错特错。 他真心要送她,家中一片废墟,何来宝物,他所居之地根本就是处破堂,又何来富贵之态? 堂前冷风入骨,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脚下似有树藤缠绕将她桎梏在原地。 园中飞来几缕清露荷然的香气,她察觉到背后有人,握紧匕首转身看去,只见云霞天色之间,若精怪妖孽般美艳的女子站在她身后,绿衣轻薄,长鞭如蛇。 “你也来找余亦吗?”她轻笑婉转,多是人间不见的妖异。 她鬼使神差的点头:“是,我来找他。” 绿妖一般的女子长睫轻弯,眉梢眼角勾勒出一副笑意:“他没有半月是不会归来的,行舟门出了一些事情他赶回门派处理了。 ” “他……” “我们余亦是个很不错的门主,可靠又聪慧。”她走上前:“你应该全都知道吧。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百里花影知道她是何人,一身妖异的气息便可判断出此人的身份。绿妖,澹台绿水。 “倒是没有全数告诉我,只是我问的他都说了。” “这样啊。”绿水抿唇,细细的看着她,最后娇俏的笑道:“你喜欢我们余亦。”不是询问是当真的肯定。 她心事被击中,满面都是惊慌,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瞧着面前姑娘窘迫的模样,澹台绿水掩面欢笑:“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就很喜欢南斗。你呢?” 她咬牙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模棱两可道:“侯爷只是以友相待。” 澹台绿水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腕,笑道:“听南斗说,余亦待你很好?陪你喝酒,还和你一起办案,还将秘密都告诉了你。这对我们余亦而言有多难……你知道吗?” 她的笑那样的妖冶,余亦的眼光总归是明艳有潋滟的水光,她的眸色却似精怪妖物媚意横生。 似有话要吐露,最后还是咽下,花影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 澹台绿水细盯着她面上的为难与隐忍,将目光落在满院的萧索上,多为心疼的开口:“我们余亦一次都没有哭过呢。双亲离世的时候,中毒疼到几度昏迷的时候,受伤无力的时候,还是被别人伤害的时候。我们余亦啊,一次都没有哭过。他从来不哭,师叔和婶婶还在的时候,他可是我们几个当中最会撒娇的孩子,一点小事就能红了眼眶。可他们走了之后,我从未见余亦哭过。”她拉着百里花影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这些年,也未曾祭拜过爹娘,提起过去的事,也多是逃避。他始终是将过往的一切忘了去生活的。”澹台绿水唏嘘道:“因为知道爹娘是回不来的人,所以选择忘记和逃避着生活。” 她望着百里花影道:“前些日子他和南斗说,他觉得自己只要不去拜祭父母,那父母就还活在这个世上,只要他不承认,那父母就还活着,若是去了,看到了墓碑,就骗不了自己了。” 百里花影咬牙酸涩的欲要落泪,忆起水洞之中他眼眸之间的虚无,半晌才道:“我知道他心里苦,也知道他心里有我们没有的痛。可……他又凭什么要回应我们的期待活下去呢?” 澹台绿水浅笑,轻搂着她的肩头道:“这十年以来,你是我们余亦唯一亲近的人。他待你如何,我等自然明白,只是那个傻子他自己不明白,或者说,他明白却不忍心耽误你,只能以友相处。” “与你和陛下一般吗?” 澹台绿水摇头:“自然不同。这其中的不同,你可要听?” “听。” 她苦笑开来,似秋初一朵欲要凋落的水雾白荷:“南斗他心怀天下,心怀苍生,立志护得江山稳固,百姓安康,此等心意我自然为之骄傲。”她笑着:“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远山黛色长存,暝烟幽幽,似是山尖处有仙人莅临。 “他放不下皇位与苍生,同样的我也放不下江湖逍遥,我本就是人间一妖,若是强制留在宫中成了他的妃子,成了那深宫之中一朵渐渐枯萎的花,于我而言未免太过悲凉委屈,那样的人生并非是我所想。我忍不得他与旁的女子欢好,也看不得他那些三宫六院,莺莺燕燕。如何说呢?想到入宫后的点点滴滴,明争暗斗,只怕到了最后我与他心中那至纯的喜欢,都成了怨念。昔日感情最终成了怨偶,何其悲凉。”她似是愁虑,眼眸之间的哀伤似泉水清澈明朗:“初见便喜欢上了,可喜欢上了又能如何呢?他放不下他的苍生,我不愿离我的江湖,既然如此,便相思相望也好。偶尔一见稍解相思之苦,这样的结局对我和南斗而言,已是上苍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