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芍药云雀 乐正余亦站在清暑殿外,夏公公弯腰恭敬走来:“陛下叫侯爷先去御花园的沉香亭等候。” 他道了谢,转身往后花园的方向行去。 沉香亭外的牡丹开的极其娇艳,他在亭中静坐盯着那盛放的红花,最后目光还是落在那方的芍药上,上前细瞧着欲滴红媚的花瓣上沾惹的细雨,迎风抗雨,顽强的明艳着,他颇为怜惜的将纸伞移了过去,以致自己半身都被雨水打湿。 夏侯南斗自远处而来,便瞧见这场面,只远远便喊道:“你走了,它又要落入雨水之中,何必冷了自己,换它一刻温暖?” 乐正余亦收回伞转身看去,夏侯南斗身边只跟着寥寥几人,夏公公都不曾带着。说话便越发肆无忌惮开来:“我不过是一时怜惜而已。南斗你又要训我吗?” “我朕的训话你何时听进去过?” 他只是笑,待他走来二人一起进了沉香亭,夏侯南斗瞧着他面无三两肉的模样,立刻扬起怒气:“这段时日在宫中歇着。你这个身子要好好补补。” “有什么好养的。宫外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再说了我还要和花影妹妹对酒当歌呢,哪里有空在宫中闲渡。” 华贵若冠玉的男子终究还是沉下表情,不再装作无关紧要,对着四面的人道:“你们都先下去。” 一时间偌大的御花园除了千万花枝,便仅有他二人。 夏侯南斗盯着他皮下显而易见的青筋,颇为担忧的问道:“南宫告诉朕,你之前堕入冰火湖之中寒气入骨,如今可养好了?” 小侯爷立刻翻了个白眼,颇为不满的道:“南宫那个藏不住话的家伙。” 石桌被猛地拍响,夏侯南斗压不下怒意的指着乐正余亦道:“若不是南宫无意将你堕入冰湖之事告诉朕,你还打算瞒着不成?” 他闲然自若,多为无畏道:“也不是想要瞒着,就是觉得没必要说,说了你们都要担心,而且我现在不是好的很吗?半点事情都没有。”说着还转了转身子:“身强体壮。” “面无四两肉,衣裳都快要撑不住,你怎有脸说出身强体壮这四个字。” 小侯爷失笑,单手托腮道:“所以啊,我告诉你干什么呢?你知道了就会唠叨我,你比我娘还啰嗦。” 夏侯南斗被他面上的无所畏惧弄得语结,只得冷哼:“别和朕废话那么多。在宫中把你这身子养好再滚,你若是思念你那花影妹妹,朕叫她进宫来陪你。” 乐正余亦见他生气立刻讨好的弯着一双若月牙的眸子,顺手折下庭外的一朵牡丹,那牡丹开的极好花蕊红地像是指尖冒出的鲜血,清香扑鼻,他伸手将牡丹的花瓣一片片折下:“那……我中午要吃牡丹糖糕,南斗叫他们再帮我做一份耙牛肉可好?” “你来宫中何时缺过牛肉?” 小侯爷从怀中摸出一赤红色芍药花纹的香囊,顺手将花瓣装入的香囊之中,口中似有若无的道:“南斗你不用担心我。”他低下头细细的摸着绸缎上的精细绣花:“我这次杀的三个是劲敌,所以难免废了心神,所以才会瘦的这样厉害。”他将香囊收入怀中,歪着头阳光明媚的笑道:“你要我在宫中养一段时日那就养一段时日,若是这样你觉得安心的话,我留下也无所谓。” “你愿留下?”他稍有些惊愕,平日里余亦就算是逃也不愿留在宫中过夜,如今离开一月归来后就有这样的转变,叫人生疑。 瞧着他面上不解的表情,乐正余亦嬉皮笑脸的露出一排小白牙:“我发现我有点舍不得花影妹妹,等刘暮两家除掉,我可能会在京中留一段时日。” “说到底是为了那个姑娘?” 乐正余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本以为在京中的日子会难熬,见到从前的人也会很郁闷难受,哪怕我装成我爹的样子,心中对长阳城也多是反感,想着速速将事情做完,可是……”破云见日般温柔的笑在他唇角扬起,瞧着温顺,可那双暗藏桃花千万的双眸之中又是如火的叛逆。 余亦是乖戾又张扬的。 “和她在一起,我又觉得,这样也很好。”他的目光与夏侯南斗的视线对上,乐正余亦轻笑起来:“我终究是要走的,可总想着在她身边多留一段时日也好。南斗,我觉得我喜欢她。” 难得是夏侯南斗并未直接了然的说这赐婚一事,更未曾急躁唤他停留,只是望着余亦面上退去虚假多情魅意的外壳的真实笑意,最后了然转过视线,盯着沉香亭外花自飘零绵绵细雨一片初夏景色。 “看来,朕也应该好好谢谢她。” 乐正余亦更笑:“我还以为你会顺水推舟叫我留下呢。” 万人景仰的陛下,伸手捏住余亦的肩头:“走也好,留下也好,你不必活在朕的期待之下。在朕的心中你与南山都是弟弟,甚至朕的心中你比南山还要重要一些,朕只期望你能不被亡灵牵绊,当真阳光明媚起来。”他苦笑:“朕也知道,咱们都回不去了。可日子总要过下去。” 夏侯南斗的手停在余亦脖颈上的显露的青筋上,目光也落在那处,最后颇为歉意道:“有时候是朕太过急躁……可身为兄长总要替你思量未来,你这小子又这么乖戾没规矩……” 乐正余亦笑说:“长兄如父。” 一直苦着脸,怒着心的陛下也展开笑颜,那么无奈可笑的开口:“知道就好。” 雨势连绵,乐正余亦眼前有些犯虚晃,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南斗你能不能叫他们先给我拿些点心啊。” “怎么了?”转头便能瞧见余亦双眼失焦的虚疲模样。 “我两天没吃饭了,一回来还没有来的急吃饭,就来找你们了。现在我饿的有些眼花。”他脱力趴在桌子上:“你看我多么的爱你们,牺牲了自己的吃饭时间,先过来报平安。” 夏侯南斗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被气笑了。 清暑殿中乐正余亦吃下了第三碗,当真是饿了许久,夏侯南斗正他同他说些什么,他一一应下了。 夏公公前来通报,说是暮皇后前来请安。夏侯南斗暗自思量了一番,最后颔首:“叫她进来吧。” 乐正余亦只管低头吃饭,并不对旁的事情上心,只是对夏公公说了自己上次送交后宫女官制作芍药云雀,夏公公立刻道会叫底下的人取来。 余亦留在偏厅里面继续吃饭填满肚子,夏侯南斗走到正殿与暮皇后有的没的说了许久。 “陛下不留臣妾用膳吗?”她笑意明媚:“臣妾也许久未见绿绮侯了。” 夏侯南斗笑道:“朕与绿绮侯正在一处商议家事,皇后若是无事还是回宫吧。” “既然是家事,臣妾有何听不得呢?”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公公进来禀报:“陛下,月婵长公主前来请安。” 夏侯南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低下头沉沉一笑:“请公主进来。”转头望着面前的暮皇后道:“既然如此,皇后也一起用膳吧。” 乐正余亦在偏厅将一切听入耳中,无奈冷笑一声。 夏侯月婵是个急性子,肚子里倒是藏不住话,坐在席上,望着余亦清瘦的模样,免不得心中窝火。又忆起前段时日南宫昭雪无意吐露出余亦被人追杀堕入冰火湖一事,寒气入骨烧了一日一夜才清醒过来,清醒过来便得知行舟门出事,拖着病体处理门派中的事情,而门派之中的事情也是平阳将军等人闹出的。 都是暮刘两家害得余亦这般模样。 这新仇添旧恨夏侯月婵直觉心中那把火猛然飞升直直的烧进眼底。 她夹起一片牛肉,将那牛肉放进余亦的碗中:“你多吃点。”而后又对着身后的宫婢道:“去叫厨房炖些滋补汤水来,只有牛肉和蔬果算是怎么回事。” 宫婢们立刻福了福身子,转身去办。 她冷瞧着面前的暮皇后,小公主眼中凝了如雪的凉意碍于场面还是忍了下去,又给余亦夹了一些菜,这般殷勤示好,闹得余亦都不太自在。 “月婵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啊。”他停下筷子不解的看去:“你突然待我这般亲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多为焦虑的问道:“我有些堂皇啊,你有事情便说,莫要行出这个模样。” “本公主怎么个模样了?”她气的拍了筷子:“待你好,你还矫情上了?” 乐正余亦也是失笑,放下碗筷一脸无辜半怒的道:“我说你们夏侯家是怎么回事儿啊,每每和我说话,陛下生气摔书拍桌子,南山摔笔摔酒坛,今天你又摔筷子。我欠你们家的吗?你们真是一家人。” 夏侯月婵的怒意被男子的责备彻底激上来:“你被人追杀差点死在湖里,本公主如今关心关心你有何不对?” 月婵的话将桌上平静的氛围搅去,夏侯南斗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暮皇后的神色,只见暮皇后本低头吃着白灼后又慢炖的蔬菜羹,听到追杀二字立刻顿了顿,倏然抬首颇为担忧的上下打量起面前的余亦。 夏侯月婵并不喜暮皇后这样的眼神,乐正余亦也不大习惯被女子这样注视,只得低下头接着吃饭,手方方碰到碗筷,手腕就被夏侯月婵握住,他下意识的就要抽回,却还是慢了一步,衣袖卷起,大大小小的伤口被藏在绷带之下,绷带之上隐隐可见血迹斑斑。手臂上的伤处就这般暴露出来。 夏侯南斗也不禁蹙眉。 伤痕暴露在眼前,这是夏侯月婵立刻委屈横生,眼眶都红了起来,她本以为只会是疤痕之类的东西,不知会是这样多的还未痊愈的伤口。 “你这是怎么弄的?”她颤着声音责问出声。 乐正余亦素来巧辩,此刻却是无意暴露,本想瞒住,如今只得嬉笑道:“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不是大事。” 正巧夏公公端着那套首饰进门,打断了此刻饭桌上诡异的气氛,乐正余亦得了救星松下一口气。 余亦接过那首饰盒,似孩童得了新奇玩意一般欢喜新奇,将那锦盒小心揭开。 芍药云雀的图样端的便是女子的千娇百媚,他细细抚过那精致雕刻的臂钏,短钗,耳坠,颈链,还有一串极为特别的手链,那手链上连着一枚红宝石精雕的指环。芍药模样艳红,云雀银色争辉,当真是精巧绝伦,灵动明珠。 小侯爷拿起那扣着指环的手链,细细的看去,银铃轻响,似竹间林籁,清脆的一声霎时心旷神怡。指环上的红宝珠被雕成了芍药的模样,宝珠的光在晨光下格外明媚似天边红霞生绯,一缕红光就这样落入余亦的双眸,恰是桃花灼灼随风而舞瑶山争艳,他嘴角勾起一抹欢喜天真的笑意,凝的便是令三春失色的魅意,美的惊心动魄。 他说:“有劳女官们了。比本侯想的还要好。” 夏侯月婵的目光这才从余亦的面上移开,落在那首饰上,颇有几分羡慕和渴望,抬头对夏侯南斗道:“皇兄你好生偏心啊,余亦求你首饰,你就将这么好的首饰给了他?”她半是赌气道:“我往年得的首饰还没有此物一半美呢。我可是你亲妹妹呢。” 就连暮皇后也当真眼馋起来:“臣妾宫中的首饰也比不得此物半分呢。皇上待侯爷当真是极好。” 夏侯南斗却笑了:“哪里是我偏心,这图样是余亦自己画的,朕只不过叫尚服局的女官们打造罢了,你们若是当真喜欢,叫余亦割爱。” 乐正余亦却将那首饰盒紧紧的抱在怀中,一副护着犊子的模样:“陛下你国库里有那样多的好东西,抢微臣的做什么?再说了这芍药可是七夕的情花,是送心上人的物件。岂能轻易送人。” 暮皇后听此眉宇立刻添了几分愁欲:“这么听来侯爷是有心上人了?” 夏侯月婵瞧着她眉眼多出的忧虑,立刻得了宝般笑道:“我说你一个男子要这首饰做什么?原来是为了你的花影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