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海碗牛肉面被吃完,小侯爷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锦盒,对着铜镜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最后欢然一笑:“我讨你的嫌,不影响你吃饭的胃口,走了。”他推开那方的窗户,踏风而去,一道道花雨随着他的离去飞洒而下,似归去九霄的花神。 夏侯月婵拍下筷子:“余亦这个混蛋,皇兄你看看他啊。”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夏侯南斗也颇为无辜的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你在他面前耍脾气,只能是这个下场。”陛下又笑道:“再说了,他惦记着他的花影妹妹,哪里有时间来抚平你的脾气?” 南宫听了这话立刻问道:“南斗你见过那丫头吗?” “余亦失了消息的那几日我在侯府门外见过那丫头,倒是个机灵人。” 夏侯月婵也道:“可不是嘛,之前她只在花舞楼看了晚霜一眼,便知道她要离开长阳城,当机立断就去找徽生将军。毕竟是凌月阁的少阁和大街上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全然不同。” 南宫昭雪盯着夏侯月婵道:“人家百里花影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你觉得你和她谁更美啊?” 小公主知道南宫是在逗她玩闹,只扬着下巴道:“清江心中我最美就好。” “……” 夏侯南斗蹙眉…… 自家的白菜终究是要被猪拱了。 凌月阁近日要升子阁为少阁,百里花影为主考官,她在后院寻了个书房,将二十四子阁的功绩做了整理,还要列出试卷进行考核。 触到霜钟那一份的时候,指尖微颤,将其放回卷宗之中。 闲庭花谢,正是日头高升的时候,鼻尖缠上几缕酱牛肉的味道,还有一些枇杷酒的清香,更浓的便是那人身上最令她熟识的冷香。 抬头看去,只见乐正余亦趴在窗边嬉笑,手中提着食盒,颇为讨好的道:“不知道少阁大人可有时间与本侯同食午膳?” “侯爷盛情,怎能拒绝?” 他转身飘入屋子,食盒倒是弃在一旁,献宝一般将锦盒递了过去,面上端的是得意无所谓,心中早已跳动千万:“你瞧瞧。” “这是什么?”她接过,将那锦盒。 宝珠的光就这般扑在她的唇上,衬的那唇格外樱红小巧,微微扬起,眸色闪闪惊喜万千,语调之中是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欢喜:“好漂亮啊。” 乐正余亦也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太好。 “喜欢?”他已知结果却还是试探问道。 “哪有女孩子不喜欢漂亮物件的?”她将那手链取出:“好特别的东西。” 小侯爷拉着她在一旁的塌上坐下,将她手上的臂钏退了下来,云鬓上的短钗也退了下来,将锦盒之中的首饰一样样戴上,何为明艳照人,千娇百媚,如此便是。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有些脸红的道:“好看。特别好看。” “首饰?”她问。女儿家的矫情尽在其中。 小侯爷知道她此刻的意思,便装模作样的道:“是啊,首饰很好看。” 见她要怒火,他连连将人抱住,颇为娇气的趴在她耳边道:“首饰是因为你更好看才对。” “惯会哄人。” “我若不会哄人,你怕是早就将我扭送天牢了。”他从锦盒下取出那张细细绘制的图纸:“你瞧,这是我画的,可是我想出来的,天下只有这独独的一份。公主,皇后,谁都没有。” “这么珍贵?” “最好的东西,要给最好的人。”他点着那手链上的铃铛,轻笑道:“我昨夜睡不着,一直都在想着你拿到这东西时该有多欢乐,可方才来时看你在忙,便先离去买了东西再来,我可有很乖?没有打扰你可对?” “自然很乖,再说了……”她笑望着手上似牡丹又似芍药的宝珠:“你不是素来如此吗?” 二人腻歪了许久,等到饭菜都犯了凉才开始吃午饭。 吃了午饭,小侯爷帮着百里花影整理了应试的问题,她颇为讶异的看着他:“看不出来你还会出试题呢。”盯着那六道试题看了许久,她惊愕:“你这几个题目出的比我当年考少阁的时候还是厉害啊。” “从前我爹还在的时候,每次科举试题都是他整理造册的,后来我渐渐长大了,跟着我爹学过一些,晋渊二十九年的试题就是我出的。”他半陷入回忆道:“那年我娘突然想去香川看新桃,我爹便将科举出题的任务丢给我,当晚便收拾了行装带着我娘驾马而去,说走就走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棵半死的梨树归来。那梨树被弄了回来,他们二人只种在土中,虽然壮志豪言要起死回生,可只管了两日便无了兴致 ,还是我翻遍树木之书学精养殖之道将它救活。你说说看,这世上哪里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 听着他言语之间的温情,百里花影依稀可在脑中勾勒出。原本郁郁葱葱,鸟语花香的侯府中,这一家三口欢乐又有趣的生活。 “你还是第一次说过去的事情。” “水洞里面,我也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那都是稍微有些悲伤的故事。”她说:“这样温情的回忆,你是第一次说。” “我说的话,你都记得?”喜上眉梢说的便是此刻的乐正余亦。 “当然记得。”她本是理直气壮,可说完又觉得羞恼,伸手拍了他的手腕:“你就知道匡我。” “是我的错。”他向她伸出手:“既然如今诸事已了,咱们是不是该去喝酒了?” “走吧。” 余亦并不着急去买酒,反倒领着百里花影在街上走了许久,她不解,只感到四面人群都暗暗打量着他们二人,她摸着自己的云鬓上的短钗这才明白过来:“哦……原来你是在炫耀啊。” “不出一日,全城都会知道你这首饰,到时候你便等着众人羡慕的眼光吧。” 她掩面而笑:“如今这满城的眼光还不够吗?” “这只是艳羡的眼光。”他挑眉:“过段时日你会瞧见大街上全都是模仿你首饰的人。” 她一愣,随即道:“又是和你爹学的?” “这是和我娘学的。”他嬉笑道:“我娘从前最喜欢给我爹做好看的衣裳,走在街上,谁家瞧见了都说我娘手艺好,过不得几日满城都是我爹衣裳的模样。我之前穿的衣裳就是我娘给我爹做的。” “你从前的穿得衣裳虽然老旧,可确实好看。”她盯着他今日一身新衣:“你这衣裳虽然好看,可总是比不得从前那几件有新意。” “待闲下来,我再画置一些新的图样给你做首饰,给你做衣裳。” “你闲下,不是要走吗?” 他笑:“你舍得?” “自然舍不得。”稍有恼火的语调:“可你也不会留下啊。” “那我也舍不得你啊。”他微笑,并无刻意的多情,反倒多了几分少年的乖戾与张扬:“所以……我可能在京中留上一段时日。之后回了江湖……应该也会时常回来探望。” “为何不留下呢?”她小心发问。 小侯爷抿唇:“秘密。”他负手而立迎面花雨散落:“其实,也不一定。如果……”欲出口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百里花影了然,伸手拉住他的手:“你有一个秘密,有一天这个秘密揭穿了,你就能留在长阳城了对嘛?” “嗯。”他认真点头。 她挑眉:“我希望你……‘留下’所以……我会揭破这个秘密的。” 余亦停顿了许久再道:“好吧。”可说完,他面上又浮现出一丝百里花影不懂的凄苦。 二人接着往街边行去,只看到凌城一人坐在街边的面馆中吃面,不远处的天香楼倒是有一群子阁围聚在一处。 心下生疑,百里花影便领着余亦往面馆行去。 凌城瞧见他二人立刻笑开起身行礼:“见过侯爷,百里少阁。” 小侯爷连连拉住他:“莫要声张,大街上行礼做什么?” 百里花影问道:“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不同他们一起吗?” 凌城稍稍摇头,笑的颇为苦涩:“我不喜吃肉,所以素来不和他们一起用饭,平日里面都是霜钟姐姐伴我吃素,她走后便是我一人吃了。” “她必然惦念着你。” 凌城低下头面上的表情是说不出酸涩:“我知道。” 乐正余亦注意到他脚边的竹篮,再去看他表情,蹙眉道:“霜钟可有和你联系?” “并无书信传来。” 他侧过目光。 百里花影劝道:“她必然不会有事,江湖那般风景繁多,必然不会出事情。” “她不会想不开,我都知道。”瘦弱少年眼中的光那样坚定,温柔。 百里花影心尖莫名一疼,只道:“我们要去喝酒,你若是无事随我们一起也可。” 凌城笑的时候嘴角有一梨涡浅漾:“凌城不会喝酒……”他稍稍摇头:“霜钟姐姐也曾说过,酒水不是好物,所以……还是莫要喝为好。” 小侯爷拉过百里花影的手:“好了,你莫要打扰这孩子了,咱们走了。” 别了凌城,乐正余亦并未领着百里花影去花舞楼,而是去了酒坊择了两三瓶青梅酒来。 “怎么今日不喝枇杷酒了?” “突然想起咱们上次挖了人家的坟墓,还未正式去祭拜过,咱们一块去许畅墓前敬着拜一次,也算是聊表心意。” “也好。”她并未有更多怀疑的跟了上去。 入山之前,乐正余亦拉紧她的手,笑问道:“你现在还有离开的机会,上了山说不准会看到一些伤心的事情。” “伤心的事情?这世上伤心的事情多了,难道因为伤心就要逃避生活。” 他颔首,拉着她进了深山。 渐渐靠近许畅的墓,她耳边传来少年说话的声音,惊愕之余,她转头望着早已明了一切的乐正余亦:“凌城……他……你在知道?” “他脚下竹篮里放的火烛元宝,都是祭拜所用,我问他可有和霜钟联系,他说没有,那便只有一个答案了。凌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一直都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 深山的树木带着浓烈的墨色,天边的红霞那般绚丽夺目,都无法将这片深山中的黯淡染上红调。那样凄凉的风来回穿梭,吹进余亦的心骨,吹醒了凌城的自欺欺人,吹静百里花影的困惑。 “为什么?”余亦反问自己,叶儿随风高歌,女子手腕上的银铃轻灵作响,一切都虚无空泛,余亦面上的笑比寒潭边的白雪还有凄苦上几分:“因为所有人都不希望他知道,所以……装作不知道也没有什么不好。” 橙衣少年的呜咽声若残破古箫吹奏的伤心曲,乐正余亦将手中的酒壶放在地上,拉着百里花影道:“咱们该走了。” 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行到山下她松开了余亦的手,转身严肃的盯着他:“你是故意带我来此处的。” 他笑,并未否认。 “你想劝我知难而退吗?” “不是劝你知难而退,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情。” 她不解:“什么事情?” “你当真要揭露这些真相吗?”余亦微微摇头:“虽然我不知道旁人是怎样想的,可真相被揭露出来的一瞬间,会有很多人受伤。” “你是在说‘最好的结局’吗?” “是也不是。”他顺着那山边的溪水缓缓行去,望着黛色山水:“有些真相有揭露的必要,有些没有,不会伤害旁人的便没有必要揭露。就好像凌城一样,他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为的就是不让你们担心。不叫你们伤心。明日凌月阁知晓了如今的情况,你觉得……你的主阁大人,长阁大人们待他会有多愧疚。既然这样做不会伤害到旁人,又何必说出来呢?” 百里花影听着,随着他一步步走过溪水,溪水之中的鱼儿欢腾游过,却在下一秒没入细浪中彻底消失。 她充满不解的问:“为了不伤害旁人,不让旁人担心,便伤害自己吗?只要旁人不会难过,自己受伤也没有关系,是吗?” 余亦顿下脚步,半回过身颇为不解的问:“如果我说是,这又有什么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