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门一打开,轻柔的钢琴曲便飘向韩舒的耳畔,沙发上一本夹着书签的书,还有放在茶几上的一杯热茶,亦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她的视野。不用说,她的到来,一定打断了房屋主人的雅兴。 九夜哀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怎么,大作家在大城市里‘隐居’了几年,品味变得高雅了?”韩舒将带来的食材统统放进厨房,将其他的东西放在客厅桌子上,转而跟他开起了玩笑。 九夜哀回到沙发,一本正经地端起边上的书,显然是不想理会这等无聊的话题。韩舒微微一笑,倒也并不介意。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脾气,她早就习惯了。 “好了,东西我帮你送到了,任务完成,我就先走了。”韩舒走到门口,蹲下身子换鞋。 “等一下你还要去明澜集团的庆功宴吧。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晚上会下雨,到时候你开车小心一点。”身后,悠悠传来他沙哑的嗓音。 “你是在关心我吗?”韩舒假装不经意地回应,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她偷偷往沙发的方向瞟了一眼——他的半张脸躲在书的后面,她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哥哥关心妹妹,不可以吗?”他依旧没有抬头,声音十分平静,波澜不惊。 “哦。”韩舒面无表情地走出屋子,随手将门关上。身为今晚明澜集团庆功宴的主角之一,下班以后,她特地回到自己的公寓,换了一套新的衣服。 然后,开车赶到这里给他送东西。 虽说这样必然会迟到,但是…… 她抓着扶手,小心翼翼地下楼——穿着十厘米细跟高跟鞋的脚踩在狭窄的楼梯上,总有一种颤颤巍巍的感觉。 --- 白色宝马车一路飞奔,总算是赶到了酒店。韩舒将车停好,直奔酒店的宴会厅。 今天晚上要下雨。韩舒皱了皱眉——这真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消息。她讨厌下雨天,在各种情况下。 不过,哪怕外面下着的是倾盆大雨,今晚明澜员工们的热情,应该也无法被浇灭吧。站在宴会厅门口,韩舒心想。 “韩总,您来了!”靠近门口的一位员工看到了她,立马通报。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韩舒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走进宴会厅。“抱歉各位,我来晚了。” 晚宴是自助式的。虽说公司给所有人都安排了位置,但大多数人还是端着盘子,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宴会厅的各个角落。也许是被周围热闹的气氛感染了,一位大胆的员工端着酒朝韩舒走来。“韩总,您来晚了,是不是应该自罚一杯呢?” 韩舒微笑着,刚想接过,边上坐着的另一位员工站了出来,开玩笑地说:“你小子胆挺肥啊,居然敢罚韩总的酒,不怕郭总裁扣你奖金吗?” 这么一“提醒”,那位员工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他转过头,偷看总裁的脸色。明澜集团现任总裁郭远原本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品着一杯红酒,冷不丁瞟到那位不怕死的员工,故意给他使了一记严厉的眼神,他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其他人见状,不约而同地笑了。 “总裁,我没有错过什么吧。”韩舒走到郭远旁边的座位坐下,手里拿了杯和他一样的红酒。 “你错过了今晚的开场节目,”郭远将酒杯放在桌上,一脸严肃地说,“还有我的讲话。”说到最后几个字,他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不过,总裁你应该不会怪我吧。”韩舒晃了晃酒杯,颇有自信地说,“毕竟这次项目的成功,有我不少的功劳。” “你别这么自信。这次是我心情好,下一回,你可没那么好的运气。” 韩舒知道他在开玩笑,也不接话,只是默默举起了酒杯。 郭远微露出了然的笑,默契地和她碰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没什么,为公司创造效益,是我分内的事。”韩舒轻抿一口杯中的红酒,说。 郭远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她。 “怎么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韩舒,你的父母,应该也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吧。” “是啊,不过总部不在杭州。有什么问题吗?”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郭大总裁,这些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只是很好奇,他们为何不把你留在自己公司呢?凭你的能力,稍加历练指导,接手公司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靠父母不好吗?”韩舒端着酒杯,脸上的笑容不变。 “怎么会不好。”郭远的脸上同样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 “你也别光喝酒,正好我要去添东西,顺便帮你选一点。” “算了吧,这种小事还劳烦你?我想吃什么我会自己拿的。” “谁让你是我老板呢?” …… 距离郭远和韩舒不远处的一张餐桌边,三位明澜女员工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郭总裁真是金融界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据说当年他的父亲——明澜集团的老总裁让他接班时,公司的其他股东还有所顾虑,觉得他太年轻。然而,事实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明澜上上下下,还有谁不是对总裁佩服地五体投地?”一位短发女员工说,“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当初我在大学拼命学习,就是为了争取到明澜实习的机会,好有机会接触到这位年轻的总裁……”说到后面,话语渐渐变成了叹息。 “你也不用这样,爱慕郭总裁的姑娘多的是。但是,除了她,还有谁有这个机会啊?”另一位女员工望着韩舒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羡慕,还有一些嫉妒。 “韩总人长得漂亮,家世好,工作能力又突出,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的。而且,能配得上郭总的,整个明澜集团,甚至是整个杭州市,也就她一个了。” “可是,我看韩总只是把郭总当成朋友,郭总对韩总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啊。” “唉,小陈,你还是太年轻了。要知道,捅破一层窗户纸,那可是很容易的!” “不和你们说了,我去拿点吃的。” …… 庆功宴结束后,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宴会厅。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公司提前包下了酒店的大部分房间供员工休息。对于如此人性化的安排,所有明澜员工无不感激涕零——谁愿意大晚上淋雨回家啊? “天气预报还挺准,真的是下雨了。”听着外面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郭远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不是吧,郭总裁,你拜托秘书给公司其他员工安排房间的时候,居然把自己给漏了?”韩舒有意和他开玩笑。 “你觉得有可能吗?”郭远毫不留情地瞪了她一眼。 韩舒赶紧摇了摇头。 “其实,是因为我要赶紧和我爸商量公司后期的发展计划。虽说我们现在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在整个行业里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说到底这些都还是暂时的,没多久就会被大家遗忘。”郭远说。 “你真是深谋远虑,一心扑在工作上。难怪老总裁如此放心地把公司交给你。”韩舒由衷地赞叹道,“在你的带领下,明澜会发展得越来越好的。”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郭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古往今来,谁不想站在众人仰视的高度,光芒万丈?可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明白,‘高处不胜寒’。”他淡淡地说。 一开始,韩舒只是静静地听着。慢慢地,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也是如此吧。 “万事万物皆有代价。”韩舒感慨地说。 “你说得对。”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酒店大门附近。此时,司机正好赶到酒店,他将车停在酒店门口,等着接人。 “那我先走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公司见。” “嗯,再见。” --- 送走郭远以后,韩舒乘坐电梯上楼,找到自己的高级客房。 ——典型的商务客房,风格简约大方。 韩舒点点头,感觉十分满意。 她脱掉外套,转身走进浴室。由于是临时决定住在酒店,她并未准备换洗衣物。算了,大不了明天向公司请半天假,回家再好好收拾一下。她想。 韩舒关上浴室门,拧开莲蓬头,热水从上而下,浇淋在她的身上。白茫茫的水汽笼罩在周围,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一个人走在雨中,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呢?孤独而又无助,迷茫不知方向。不知为何,她的脑中忽然冒出这一奇怪的想法。淋在身上的水,似乎也越变越冷,最后变得像雨水一样。 “……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晚上会下雨,到时候你开车小心一点。” “哥哥关心妹妹,不可以吗?” …… 身上的泡沫一点一点被水冲走,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她关掉莲蓬头,用浴巾擦干身体。然后,换上酒店里的浴袍。 偌大的酒店房间里,窗帘紧闭,唯有一盏床头灯开着。透过微弱的黄色的灯光,依稀可见房间里一些物品的简单的轮廓。 韩舒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她关掉了床头灯,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让这个夜晚变得不再宁静,而她的脑子里更是吵闹不堪。大概过去了十几分钟,她依旧难以入眠,索性直接坐了起来——周围都是一样的昏暗,无法辨别出轮廓,就像一个巨大的陷阱,而她深陷其中,无法挣脱。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一个人的孤独。 “……他们为何不把你留在自己公司呢?” 黑暗中,韩舒的唇角,勾出一个无奈的笑。 怎么可能不留她呢?在她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父母便在公司里为她找好了部门。希望可以锻炼她的能力,将来好接管自家的公司。 而她,却执意想来杭州工作。 她对父母说,她不希望别人觉得她靠父母,她要靠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片天;她说,她想摆脱父母的束缚,不再做他们眼中长不大的小孩子……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据理力争,而她的父母,却比任何时候的反应都激烈。 或许那个时候,双方都已经明白了什么,只不过,谁都没有说破。 后来,的确如她所说,在明澜集团,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创下了不小的辉煌,公司里的员工对她心服口服。身为富二代,却选择不靠父母。这一点,更是为她加了不少印象分。 只是,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自己。 很早以前,她听过一句话——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孤独地守着一座城,犹如默默守着心中的那个人。 她只是……想离他近一些啊! 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韩舒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如果此刻拉开窗帘,看到的,是不是电闪雷鸣? 她不愿再多想了,默默裹紧身上的被子,将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住。 --- 同样的一个夜晚,有的人辗转反侧,有的人平静安逸——个中滋味,取决于不同的心境。 关悦晴揉着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昨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后来好像还打雷了。不过,这点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睡眠质量。大概是最近的学习任务繁重,身体劳累,以至于睡的比以前昏沉了。她想。 今天上午她没有课,换作以前,她绝对不会这么早起床。 唉,实在是今日不同往日了! 许蕊和夏梓一早就去上课了,程言也早就去了图书馆。现在,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关悦晴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她已经拜托程言帮她在图书馆占位置,让人家等太久总归不太好。 想想最近学校图书馆里“人山人海”的壮观场面,真是让人有些后怕。以前早上□□点,自修室里还有不少空位子,现在……呵呵,七点多到都不算早了。为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大家还真是拼命啊!关悦晴心想。不说别的,单看自己寝室的室友——许蕊不去咖啡店了,夏梓也不忙着追男神了,至于程言……比平时更用功了! 毕竟对于一名学生来说,挂科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到了图书馆后,关悦晴直奔自修室,她在座位之间穿梭着,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她戴着一副眼镜,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但看起来神情十分专注,面前还堆放着厚厚的一沓书。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也放着几本书,暗示这里有人。 关悦晴走了过去,在程言的身边坐下。程言默默地将她桌上的几本书拿走,然后,头也不抬地继续自己的复习工作。 看这架势,又想冲刺全系第一啊!关悦晴心里油然升起敬佩之情。 不过,自从谭秋凡去法国做交换生以后,整个新闻系,似乎再也没有人可以和程言竞争了。 谭秋凡,传说中一边玩一边学还可以学得很好的“神一般的人物”。 想到这里,关悦晴忍不住掩嘴偷笑。高中的时候,谭秋凡就很喜欢拿这一点向她炫耀,不过每次她都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让他心里颇为失落。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他并不是一边玩一边学,他只是能够很好地把握住中间的那个度——该玩的时候,他可以玩得比谁都疯,该学习的时候,他能够立即收心,学得比谁都专注。 在她认识的所有人里,能将劳逸结合发挥到极致的,估计也就他一个了。对她来说,能拥有这样的对手,拥有这样的朋友,也是十分幸运的。 但是现在,她似乎不够资格做他的对手了。虽然高中的时候,两人的水平不相上下。这也没办法。关悦晴想。毕竟他是真的对所学专业感兴趣,而且在很早以前就有所学习接触。她呢,由于一分之差,与心仪的专业失之交臂,最后才到了新闻系。 这次从法国学习回来,他应该会变得更厉害吧……天哪!自己怎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用来发呆?关悦晴看着面前几乎没写几个字的笔记本,又偷偷瞄了眼旁边的程言,这天上地下的差距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她使劲甩了甩脑袋——把一切胡思乱想都甩出去,然后,一心扑在书本上。 她的动作有些大,附近的同学们——除了程言——用余光瞟到了,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正视她一眼,关悦晴将摊放在桌面上的书竖起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至始至终,程言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书上。对此,关悦晴松了一口气——刚才的小插曲,她应该完全不知道。 --- 从学校食堂里出来后,程言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原本关悦晴是和她一起的,她找了个理由让她先回去了。 “程言,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呢?”当时,关悦晴半开玩笑地问她。 她没有回答。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在她意识到,他即将要回来了以后。 最近拜她所赐,寝室里的灯光“彻夜长明”——她在寝室里看书到深夜,自然少不了台灯的陪伴。为此,夏梓没少开她玩笑,说她对待大学期末考试比对待高考还认真。 想不到她学霸的光环,有一天竟能用来给心乱打掩护。程言感觉有些讽刺,却又庆幸她的秘密得到了保护。 今天,受人所托,她很早就来到图书馆。占好位子以后,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书,准备开始复习。 可没想到,一抬头,竟撞上了角落里某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 ——他一个人来图书馆时,总是坐在那个角落里,为他无法说出口的感情,暗自神伤。 正是如此,她才慢慢揭开了他的秘密。同时,又埋下了另一个属于她的秘密。 这算是一种巧合吗?她不知道。 她的书,摊开放在桌面上。然而,她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程言索性不去管它。她将自己包里的书都拿出来,在两个座位上各放了几本,暗示这里有人。自己则去旁边的书架上又拿了几本书,堆在面前。这样,当她低下头时,旁人就更加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了。 她将摊开的书放在一边,拿出笔记本和水笔,开始抄写工作。以前,抄写是她最不愿做的事,觉得又无聊又没有什么意义。而现在,她却要依靠这种不用动脑子的活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认真抄了一会儿,心情反而因为无聊变得更加烦躁,书也看不下去,她就干脆对着书本发呆。这还是她入学以来第一次,在图书馆里虚度光阴。之后,她竟然连吃午饭的时间都忘了,还是关悦晴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 呵呵,自己竟然连发呆都这么专注。 现在想想,关悦晴当时的表情还是挺惊讶的。程言推断她应该是没想到一向用功的自己还会在看书的过程中发呆。至于她发呆的原因,程言坚信,这个女孩做梦也想不到——直到现在,她还被蒙在鼓里。 所以,她才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忽然间,程言似乎明白了什么。 谭秋凡在法国学习期间,她和他偶尔会有一点联系。开始她以为,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因而,他把她当成朋友。秘密总能让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变得紧密,虽说这个秘密,并不让她感到愉快。 他们聊天的时候,都很有默契的不提到关悦晴。程言知道,他不仅是希望自己可以忘记关悦晴,也希望他的暗恋成为永远不被揭开的秘密。 她当然不会告诉她了!关悦晴是她的朋友,她怎么会让她为难呢? 可是…… 三人之间密切而又矛盾的联系,几乎让她头晕目眩。 心痛吗?似乎没有这么严重。然而,总归是感觉不太舒服。 程言曾经以为,她无处安放的那点情感,就像是随意散落在空气中的尘埃。一阵风吹过,也就全都飘走了。 现在看来,忘记一个人,似乎没有这么容易呢。 但那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