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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兖抬眼一看,言二已经站起来了,他扬了扬下巴道,“给我。”  双兖看了看桌上,伸手把铅笔放在了他掌心里。  然后她静静地看着言二,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还有削笔刀。”言二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无奈。  “……哦。”双兖应了一声,乖乖把削笔刀也放在了他掌心里。  言二把东西拿过去,没有坐下。他转铅笔不像双兖那么快,有种循序渐进的感觉,等到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把铅笔拿出来看了看道,“好了。”  他就着手上拿着笔的方向给双兖递过去,双兖伸手去接,言二发现笔尖是对着她的,又把笔转了一个方向。  双兖捏住了冲着自己的笔帽部分,用大拇指把笔卡在手上,再摊开手掌,言二把削笔刀轻轻放在了她手里。    言二重新坐下,双兖再次拿着笔开始写作业。  言二看着她那副似乎跟作业本有仇的样,都快把本子戳出洞来了,他开口提醒道,“写字轻一点。”  双兖闻言松了松手腕上的力气,但这样铅笔划在纸张上的时候她又觉得轻飘飘的很不习惯,不自觉地就又用上了力。  言二再次提醒道,“不要那么用力。”  双兖听他同样的话说了两次,自己心里也很是不好意思,强迫自己克制住用力写字的冲动,十分艰难地写完了两页作业。好在这个过程中铅笔芯一次都没有断。  搁下笔的时候,她手心里全是汗。  言二问她,“写完了?”  “嗯……”双兖点了点头,随即又接了一句,“还有其他科的没写。”  其实她今天的份已经写完了,但她总觉得言二是因为要看她写作业才没走的,所以又临时改口了。    双兖把数学作业本翻了出来,准备开始算加减法。  言二说,“削铅笔不用削得太尖,写字也不要那么用力,这样铅笔就不容易断了。”  双兖看了看他。  言二黑色的短发服帖地贴在额前,眉毛浓密,沿着眉骨斜斜地长,飞扬跋扈,眼神看上去却懒懒的,没有一点攻击性。  “知道了,谢谢言二哥哥。”双兖小声说。  她其实也知道是因为她把铅笔削太尖了,所以铅笔芯才老是断,但她忍不住。一转铅笔她就要转个够,直到把笔尖削到不能更尖为止。  言二听到她的称呼,眉毛动了动,语气微变,“你刚才叫我什么?”  双兖没觉得自己叫得有什么不对,重复道,“言二哥哥。”  爷爷特意嘱咐过让她喊言二哥哥的。  言二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纠正的必要,只能道,“算了,言二就言二吧。”    双兖埋着头算了几道“小明给了小红XX个苹果小红吃了XX个把剩下的给了小丽小丽不喜欢吃苹果于是全给了小明问小明最后得到了多少个苹果”这种无聊的题,心里很纳闷。  不知道小明看到自己手上又被还回来还少了几个的苹果时,会是什么心情。  她正揣测着小明会不会当场痛哭流涕,外面就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喊了一声,“双幺爷,去赶场回来了啊——”  双兖站了起来,跑出门去看。    她爷爷在兄弟里排行最末,是老幺,所以村里的人很多都叫他双幺爷。  爷爷手里拎着东西边走边回道,“去买了点鸡蛋和面条——”  双兖的眼睛亮了起来,站在门边叫了一声,“爷爷!”  爷爷空着的手抬起来擦了擦头上的汗,笑呵呵应道,“哎,双双。”  双兖退到门里,让爷爷进了屋子。  屋里坐着的人一看见他进来,立刻就站了起来,“双老。”  爷爷把东西放下,语气里带着歉意道,“言二什么时候来的啊,等很久了吧。”  言二摇了摇头,“没多久,在这里陪了一下双双,她今天生日吧。”  双兖呆了一呆,爷爷点头道,“你费心了。”  言二淡淡道,“没有的事。双老,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爷爷客气道,“不留下来一起吃点东西吗?双双的长寿面。”  言二礼貌回道,“不用了,谢谢双老美意。寿星吃就行了。”  语毕他就往屋外走,双兖跟在他后面,在言二走出房门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言二回头道,“怎么了?”    双兖攥着他衣服的手没有放开,她不敢抬头看言二的脸,就直视着眼前色泽浅淡的衣料道,“你没走是因为今天我生日吗?”  言二说,“嗯,过生日的时候应该有人陪着。你爷爷回来了我就不陪你了。”  双兖还是握着他的衣服没松手,瓮声瓮气道,“爷爷做的长寿面很好吃。”  言二垂眸看着她,忽然蹲下了身子,双兖急忙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言二蹲着的时候,一下子比站着和坐着矮了不少,双兖甚至可以低头看着他的脸。  言二轻声说,“我过会儿再来,面就不吃了,好不好?”  他没怎么跟小孩子相处过,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玩,也不知道要怎么哄,他现在只能用尽量温和的方式跟双兖说话,但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奏效。  双兖揉了揉眼睛,低声说,“……好。”    言二抬起眼跟她说话的那种平淡的语气,在此刻变成了一种最大的温柔。  双兖最想要的、也是最得不到的那种温柔。  言二如果真的是她哥哥就好了。双兖想。  可惜他不是,她只有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弟弟。    爷爷做的长寿面其实很简单,葱花面加上荷包蛋而已,但双兖还是觉得很好吃,大概是好吃在这碗面是为她而做的。  吃完东西天还没有黑透,双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院子里,这样的话如果有人走过来她能第一眼就看见。   坐了没几分钟,她耳边就响起了“嗡嗡嗡”的声音——蚊子来了。  身上开始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的痒,双兖也跟着开始打蚊子,但她根本跟不上蚊子移动的脚步,被叮起了一个个的大包,自己拍在身上的声音倒是一声比一声更响亮了。  然后正当她“啪”地一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的时候,言二来了。  远远看着双兖的言二:“……”  傻傻瞪着地面的双兖:“……”  如果上天能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打蚊子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但她还是不会乖乖坐在屋里等。    先打破沉默的是走近了的言二。  看见他停在了自己面前,然后弯下腰,双兖没敢抬头。  言二用两根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看了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  “还行,没肿。”  双兖没吱声。  言二又说,“等我一下。”旋即走开。  双兖看见他的背影混在了屋檐下昏黄的灯光中,挺拔清瘦,很好看。  没过一会儿,言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瓶东西。双兖认出来那是爷爷的花露水,六神的。  他走过来,把瓶盖拧开,倒了一点在手指上,然后把花露水抹到了双兖脸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缓解了她刚才那被自己打出来的一丝疼痛,很舒服。  言二看到她裸露出来的脖颈手臂上全是包,顺手就想给她涂一下,却在快要碰到她皮肤的时候反应了过来,收回了手。  他把花露水递给双兖道,“其他地方自己涂一下吧。”  双兖点点头接过来,自己凭着感觉涂,哪儿痒就涂哪儿。  六神的味道杀伤力很大,很快她的周身就全是那个味儿,无孔不入,十分销魂。  她感觉身上痒的地方全涂完了,刚把花露水放到了一边,就听到言二说,“伸手。”    双兖伸出手背,然后她看见言二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没发出声音,但她觉得那应该是一声叹息。  双兖想了想,把手背换成了手心,言二随即在她手心里放下了一个东西,她以前从来没见过。  东西不大,椭圆长条状,表面有一层透明塑料,下面是深蓝色的,有金属质感。  双兖仔细看,看到顶部表面还有一块小小的显示屏。  她忍不住合上五指握了握这个东西然后又张开,问道,“这是什么?”  言二说,“mp3。音乐播放器,听歌用的。”  前半句双兖没听懂,后半句她听懂了。  双兖的眼睛亮了起来,在手心里把那个东西翻了好几圈,兴奋道,“怎么听啊?”  言二接着拿出一副像两根绳子编在一起的东西,插在了mp3的接口里,拿过mp3按了两下,双兖看见那块小屏幕亮了起来。  他又按了几下,把那两根绳子拉开,末端居然还有两个圆圆的东西接在了绳子上面。  言二说,“这是耳机。”  他想递给双兖试试,又怕她不明白,干脆自己把其中一个耳机轻轻塞到了她耳朵里,“听得见声音么?”  双兖用力点了点头。    她听见了耳机里的一点水流声,然后是旋律好听的前奏,过了几秒有女音响起,唱着她听不懂的歌词。  “Remembering me  Discover and see  All over the world  She's known as a girl  ……”  “听得见就行。”言二说。  一听他开口,双兖立刻摘掉了耳机。歌还在放,但没人听了。  言二说,“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给我的?”双兖感觉自己的手心又出汗了。  “你自己用,不要让别人看见。”言二说。    这个mp3虽然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双兖才七岁,又生活在这种地方,还是不适合拿到别人面前用。  双兖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如捣蒜。  言二又拿着mp3教她怎么用,“开机按这里,播放按这里……”  双兖听得很认真,操作不算复杂,言二示范了两遍,她记了个七七八八。  “你自己用一遍试试。”言二说。  双兖感觉到言二在看着她,有些紧张地在心里默念,开机按这里,播放按这里……  除了中途不小心调大了音量把自己吓了一跳外,基本没出什么差错。  言二一言不发地看她熟悉了每个按键的功能,然后慢慢站直了身子。  双兖敏锐道,“你要走了吗?”  是打算走了,不过……他看着双兖一瞬间绷紧了的状态,又回道,“不是。”  “哦。”双兖放下心来,自己低着头摆弄mp3去了,言二就站在一边。  片刻后,双兖忽然抬头问,“我真的可以收吗?”    “可以。”言二说,“送给你的,就是你的。”  双兖满足地切到了下一首歌,然后悄悄把音量关了。  歌一直在放,耳机还戴在她耳朵上,但她其实根本没在听。双兖怕言二再开口说话她会听不见,但又怕摘下耳机没什么好说的了,言二就会走。所以她只好假装自己还在听歌。  言二却一直靠在院子边上爷爷填了土用来种小葱的长泥瓦罐上,望着夜空沉默不语。  乡下的空气很好,夏夜里天空中繁星密布,非常漂亮。双兖知道天上有很多星座,但她一个都认不出来。  那天她也不知道mp3里播放了几首歌,也有可能里面的歌都放了一遍,总之等到爷爷催她睡觉的时候,言二才离开。  双兖目送着他的身影溶在浓浓夜色里,把耳机卷在mp3上藏在身后溜进了屋子里,没让爷爷看见。    一个暑假过得很快,期间言二每天都来陪爷爷坐一会儿,到了最后两个星期的时候他们还下起了围棋。那时候双兖的暑假作业已经写完了,于是就站在边上看他们黑白对弈。  双兖看不懂过程,但看得懂结果,数了数她看过的次数,似乎是爷爷赢得多一些。  某天言二走之后,双兖蹲在门前和爷爷一起洗菜,问道,“爷爷,你怎么总赢啊?”  言二不管赢还是输脸上都是一个表情,让她有时候很纳闷,觉得他像是根本不在意输赢一样。  爷爷手里捏着一匹菜叶闲闲道,“什么总赢啊?”  双兖说,“围棋,围棋。”  “哦围棋啊……”爷爷笑了起来,“那不是我总赢,是言二在让我,你看不出来而已。”  ……是这样吗?原来不是爷爷总赢,而是言二不想赢。  双兖没说话,爷爷又道,“他下围棋,至少得有六七段喽。”  这句话双兖又不太明白了,但她听得出爷爷是在夸言二厉害,于是也勾着嘴角笑了笑。    言二住在镇上的旅馆里,到了暑假的尾巴上,他比双兖走得早了几天。爷爷说是因为他不住在G省。  双兖对此并不惊讶。因为G省的大多数人说普通话多多少少都会带着点方言口音,但言二一点都没有。而且……他给人的感觉也不像是G省的人。  双兖描述不出来这种感觉,但她就是知道。  言二走的前一天,特地来向爷爷告别。  “那边催得紧,不能再陪双老了。双老保重。”言二说。  爷爷笑呵呵道,“不打紧不打紧,学业重要,是该回学校去了。”    双兖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的——言二要走居然是因为他也要开学了。  她一直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实际上以言二的外表看来他本来就应该是在读高中,但不知道为什么,双兖从没把他和中学生这个词联系在一起过。  城里的那些中学生,三五成团,嘻嘻哈哈,爱笑爱闹,穿着中学校服就像高人一等似的,从来不拿正眼看小学生。言二和他们都不一样。  言二又跟爷爷说了几句话,忽然转身看了看双兖,缓声道,“再见,公主。”  他之前也用这句话跟她告过别。  双兖忽然发现言二两只眼睛下面都有一点凸起来的弧度,从鼻梁旁边的位置一直拉到眼尾,很引人注目。后来她看过一些明星杂志才知道,这个叫做卧蚕,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她就没有。  “再见。”双兖点点头,这次没有再纠正自己不是公主。但是再见……他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呢?  “言二哥哥。”她喊了一声。  言二看着她。  “你明年……明年暑假还来吗?”话一说完双兖猛地摇了摇头,“不,不是明年暑假,是今年寒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