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天再去学校,双兖一见李小阮就眉开眼笑道,“你把头发染回来了。” 一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脑后,这才是李小阮原本的样子。 “合你心意了。”李小阮见她高兴,自己也感觉心情好了不少,嘴上仍倔强道,“我又丑回来了。” “这样才好看。”双兖诚恳道。 李小阮轻轻“哼”了一声,接受了她的赞美,过了一会儿又担忧道,“你回去没被你哥怎么样吧?” 双兖摇头,“说了两句而已。” “那就好。”李小阮重重点了点头。 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一直担心双兖会受自己连累被骂。 每周一的例行晨会结束,跟着人流回教室的时候,双兖注意到几步选的台阶上站了个人,轻飘飘地往他们这边一眼又一眼地看,脖子上的刺青非常显眼。 “你看什么?”李小阮见她一直盯着同一个方向看,也看了过去,随即抓住了双兖的手,“是电影院那个人!那些人里也有他吧?” “应该是。”双兖确认道。 那个刺青不容易认错。 她们和这个人只是在人群里打了个照面,并没有发生什么,但双兖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上午最后一节课间,双兖和李小阮绕到食堂先丢了两本书占座,正好遇上了两个同班同学。他们也是来占座的,背对着双兖八卦得很起劲。 “李小阮的头发染黑了,你看见没?” “看见了,肯定是她爸不要她妈了,她也没钱打扮了吧。小三就是小三,我妈说这种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双兖听不下去了,正在走过去制止他们,李小阮把她拉了回来,低声道,“听听她们是怎么说的。” 双兖一怔,她本来是不想让她们胡说八道,但是看李小阮这反应,好像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 那边的情报交流还在继续。 “也是,听说她妈没工作,都靠她爸拿钱的。” “她家好像住在中新那边的别墅区,这下也不知道还能住多久。” “真惨啊……” “谁让她妈要当小三的。” 两个人兴奋地讨论着别人的家事,丢下手上的书,一扭头,就看见了谈话中的当事人,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谁比谁更尴尬。 李小阮很平静地看着她们,“谁跟你们说这些的?” 两个人女生都没有立刻回答,也不敢再直视她,其中一人嗫嚅着道,“不知道,大家都这么说的。” 另一个人也附和道,“开学就有人传了。” 说完她们看也不看李小阮,从她身边飞快地跑出去了。 双兖想喊住她们,“你们跑什么……” “算了。”李小阮的脸色很不好看,“她们说的是真的,双兖。” 谣言一旦得到了当事人的承认,也就没有立场再去澄清它了。 双兖望着李小阮发白的脸,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去开解她,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也好,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妈跟我爸认识的时候,我爸已经结婚了,后来他离了婚才娶的我妈,但现在他们也离婚了。”李小阮咬着嘴唇,声音颤抖,“你没发现我是跟我妈姓的吗?因为她生下我的时候,是未婚先孕。” 因为李小阮的这番话,午饭双兖吃得不多,实在是提不起食欲。 和李小阮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饭,头一次安静得只有食物咀嚼的声音。 李小阮魂不守舍,双兖心不在焉。 她在想流言到底是怎么传起来的……但是完全想不出思绪,似乎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了李妈妈小三上位惨遭抛弃,心照不宣地推脱着,“也是别人告诉我的”,问来问去都找不到源头。 李小阮干巴巴地嚼着她打的胡萝卜,双兖已经放下了筷子,抬头一看,视线里捕捉到了一个人。 更准确地说,是捕捉到了他的刺青。 他身边跟着几个同学,这是一群每张脸上都写着“我不爱学习”的学生。 他们没往这边看,自顾自说些话,其中一个人突然叫了那个刺青男生的名字,“刘一鸣。” 双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因此没什么感觉,李小阮却在听见的瞬间霍然站起身回头,手上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她认识这个名字,她爸和原配的儿子。 刘一鸣回头,也看见了她,然后嘴角勾起了一个轻蔑厌恶的笑,做了一个口型。 小三。 李小阮浑身发抖,怒火,悲愤,不甘和被迫承受议论的自卑混合在一起,从她的心底直烧上了脑海。 刘一鸣留给她一个嚣张的背影,就要走出食堂了。 李小阮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上下两排牙齿撞在一起,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声音。 她突然冲过去的时候,双兖没有防备,没能拉住她,以至于李小阮被那个刘一鸣一脚踹翻在地上的时候,双兖想也没想就掏出了兜里的水果刀。 搬寝室的时候陈娟买给她削水果的,她被訾静言教育过后,就把这把刀带在身上防身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排上了用场。 双兖刹那间亮出的刀成功震慑住了刘一鸣,让他一时没有上前,但嘴里还在骂着,“你知道你妈当小三的时候,我妈被别人说成什么样吗!” 他那一脚用足了力气,因为对方是异母妹妹,所以出腿更狠,李小阮被他踹到肚子上,眼泪早就下来了,带着哭腔吼道,“是我让她当小三的吗!你以为我希望刘家昀是我爸啊!” 食堂用餐高峰期,人山人海,瞬间就爆发了一阵骚乱,女生的尖叫声把教师窗口的老师引了过来,隔开了对峙的两方人。 他过来就先抓要害,眉目冷厉地瞪着双兖,“把刀给我!小小年纪就想进少管所吗!” 这声“少管所”让双兖心头一颤,把水果刀递了过去,老师嘴上念叨着“没多大点的学生都不学好”,伸手来接,刀却在半途被另一只手截了过去! “就是这个你不稀罕的刘家昀,我等了十多年才等到他回家!”刘一鸣目露寒光,拿着刀逼近李小阮,老师反应过来要去拦他,刘一鸣却把刀对准了他,低吼道,“滚开!” “你冷静一点!”老师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再劝他,刘一鸣就大力把他推开了,看着李小阮弯腰举起了刀。 李小阮恐惧地尖叫起来,嗓子破音的瞬间,双兖挡在了她前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咬着牙,能听见刀破空的风声,脚下已经发软了,头脑一片空白。 过了几秒,听不见风声了,她也没感觉到痛。 双兖狠狠心才睁开了眼睛,她怕刘一鸣只是动作慢了点,她一睁开眼就会看见自己鲜血直流。 然而鲜血直流的并不是她。 她挡在了李小阮面前,一个更熟悉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右手硬生生地握住了刀,被切开的掌心鲜血淋漓。 双兖的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都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儿了,“……言二哥哥?” 刘一鸣的反应也不遑多让,刺眼的鲜血唤醒了他混乱的意识,手脚冰凉,怔愣当场。 訾静言右手握着刀,左手就劈在他的手腕上,刘一鸣松了手,訾静言退后,刀“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訾静言这才摸了摸双兖的头,对旁边已经呆住了的老师道,“我是双兖的家长,把人都带走吧。”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语句里却隐隐带上了命令的意思,老师一醒神,也知道这事越晚处理越难交代,一手扣住了刘一鸣,把李小阮从地上拉了起来,沉声道,“都跟我去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里。 李小阮神情倔强地扭头站在李妈妈边上,眼睛已经不红了,但脸上还犹带泪痕,少见地露出了一副受害者的脆弱模样。 另一家的母亲则像是经常进办公室的,穿着大红花短裙的中年女人一来就对教导主任点头哈腰,只是一看到另一边站着的李妈妈,脸色顿时也不太好看了。 她前脚刚推门进来,后脚訾静言带着双兖也到了,他手上的血看着可怖但伤口其实不深,在医务室简单处理了一下就过来了。 教导主任招呼几位家长坐下,对訾静言尤为热情。这一位最近三天两头在学校出没,还是校友,当然不能得罪,他心里已经开始叫苦连天了。 两家的家庭纠纷,偏偏受伤的是第三方,如果訾静言要追究责任,学校也拦不住,指不定刘一鸣的那个泼妇母亲会闹成什么样。 教导主任心里吐着苦水,面上还是要走程序,清了清嗓子道,“请三位家长过来,原因也都在电话里说过了。先动手的是刘一鸣……” 刘妈妈听到这里,也不管青红皂白,立刻打断了他,“不能这么算吧,一定是那个狐狸精养的先骂了我儿子!” “是不是起了口角,学校当然要管。”教导主任皱了皱眉,“但也得先问清楚,不要张口就来。” 刘妈妈不情不愿地看向刘一鸣,扯着嗓子道,“你就说,是不是那个小不要脸的先动的手!” 见她极力为自己开脱,刘一鸣却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他是看不下去姓李的母女俩过得好,也是他先散布的流言,但是做了就是做了,他不想跟着他妈撒泼打滚,丢人现眼。 刘妈妈见他不说话,挑起了眉毛,正要向教导主任去讨个公道,那边李小阮就开腔呛道,“是他先胡说八道的,也是他先动的手!” “小阮!”李妈妈对上刘妈妈毕竟还是心虚,见自己女儿这么嚣张,立刻喊了她一声。 果然那头刘妈妈提高嗓音道,“说两句怎么了?打伤你了吗打伤你了吗?!你不是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再说了你们这种当小三的不就活该被打!” 李妈妈面色一白,张了张嘴唇没说出话来,李小阮被刘妈妈这种市井里混出来的泼皮腔调气得不轻,涨红了脸正要反驳,教导主任及时开口阻止了这场骂战,“都停一停!叫你们家长来就是来好好把这事解决了,在这儿一个劲地闹能有什么用!” 他也是见过刘妈妈不少次了,刘一鸣一直是个问题学生,都上了初三也不见消停,三天两头地就要请家长进办公室。 于是教导主任转向几个学生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一个说。” 过了几秒,全场鸦雀无声。 这次她们又一个都不说话了。 小三家庭与原配家庭的纠纷,两个孩子都不愿意自己撕开伤口暴露出来给别人看,只有双兖是唯一的局外人,但她顾虑到之前李小阮的表现,思索片刻也选择了不贸然开口。 教导主任一见这相对无言的场面,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万籁俱寂中,訾静言出声了,“双双,你说。” 双兖一听自己被点名了,心头一惊,挣扎了一下,弱弱道,“……我可以不说吗?” 訾静言正一下下敲着椅子扶手的手指顿了顿,再次道,“说。” 他只说了一个字,分量却极重,双兖所有的勇气只够她违抗他一次。于是她瓮声瓮气艰难道,“小阮和他说了两句话,就被他踢了一脚,还有……学校有关于小阮家里的流言。” 她这话说的意有所指,刘妈妈立刻坐不住了,嚷嚷道,“能是什么流言啊?她妈当小三那可不就是事实吗!”说着她对准李妈妈那边翻了个白眼,欣赏着她青红交加的脸色,在李小阮跳脚之前又把脸给扭开了。 訾静言没有理会她,只对双兖淡淡道,“我知道了。” 双兖愣了一下,想去看他的表情,訾静言却从椅子上站起身了,她没能看到。 訾静言先是对教导主任微微颔首道,“双兖虽然和我不是一个姓,但的确是我妹妹。” 教导主任瞬间会意,连连点头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不然你今天也不会在这里。这事要怎么处理,学校也得听家长的意见。” 訾静言言简意赅道,“我想私了。” “可以,当然可以。”教导主任当即就对在一边等得满脸不耐烦的刘妈妈道,“这事呢,可大可小,那边两个学生都才刚上初一。既然这家的家长不打算追究了,学校也就不给处分了,几位家长私下谈吧。” 刘妈妈听出教导主任是打算不管了,一颗倒打一耙的心还没歇下去,张口就道,“刚上初一怎么了?年纪小就能随便招惹男人了?学校就是这么教育的学生啊?那我们做家长的想教育也没用啊!” 教导主任面色不虞,正打算拿她儿子的斑斑劣迹敲打敲打她,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双兖没有参与斗殴。”訾静言漫不经心地动了动裹着绷带的手,“如果你一定要抓着不放,我可以告你儿子。” 他这句话的效果很好,成功让刘妈妈噎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又不是什么重伤……我儿子可还是未成年。”她对上李妈妈气焰嚣张,但在訾静言这里她却是理亏的一方。 訾静言闻言态度冷了许多,不带感情地看了他和刘一鸣一眼,缓声道,“少管所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刘一鸣感受到了威胁,立刻低低喊了一声,“妈!” 刘妈妈心里来回摇摆,最后还是怕事情闹大了自己占不了理,终于偃旗息鼓,“那你想怎么样?” “管好你儿子,不要再找她们麻烦。”訾静言面无表情道,“这是条件。” 刘妈妈被气得胸口起伏,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然后猛地站了起来,对刘一鸣愤愤道,“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刘一鸣被她吼得一脸不爽,但还是跟在气冲冲的老妈身后出了办公室,走前还不忘给了李妈妈母女俩一个冷笑。 李妈妈面容苦涩,李小阮则回了他一声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