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家?”
“嗯。”她一停,“我身体不好,家里人很担心,把我带回去治病了。”
舒云以为他在生气她三年前的不告而别,“三年前我不辞而别是我不对,我也没想到她们会突然出手。”
谢扶眼睫耷拉下来,挡住了眼中的情绪,“你有家人?”
舒云瞧不清他的眼神,只能自己揣测他的心思,“你,你是不是觉得三年前,我没有把家人请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觉得我不重视你?”
谢扶拇指的指腹抚过她的手背,留下温暖的触感。
他没有出声。
舒云觉得他应当是因为这三年她的失踪,还是在他们二人成婚前两日突然消失,而对她产生了误会。
她出声解释,“三年前情况确实特殊,不过谢扶,我从来没有轻视过我们的婚礼,现在我的家人们都知道我喜欢你,我可以让她们……”
谢扶打断她,“我没有那样想。”
他眼睫半垂,眼尾的弧度昳丽,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放进了一个防御圈,本来就不怎么看得透他思绪的舒云,现下更是看不透了。
舒云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
谢扶突然抬眸对她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对她说道:“婚事,先往后推一推。”
舒云怔然,一双潋滟清澈的眼里映着谢扶的身影。
谢扶也在观察着她的神情。
她因为身体虚弱而显苍白的绝丽面容上,闪过些许茫然,不过很快她就敛眉收好了自己外露的情绪。
没有生气,也没有一点激动地质问,问他一个“为什么”。
只是默不作声地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接受了他提出的婚期延后的建议。
谢扶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他没熬住,自己出声给了他这句话一个解释,“南蛮人一直不安定,中原也时不时出兵骚扰着西凉的北境,王城里众多世家蠢蠢欲动。”
“待我平定好西凉的内忧外患,咱们再举行一个盛大安稳的婚礼,好吗?”
原来是这样。
舒云转念想了想,便明白了谢扶的用意。
南蛮和中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骚扰西凉的边境,谢扶身为西凉的世子爷,自然要东征西站,保护西凉的国土。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谢扶这些话存在的不合理性。
比如南蛮和中原什么时候才会罢手,南蛮地区贫乏,需要北上抢夺物资,中原进攻西凉北境,不过是打算不断消耗西凉。
这样的目的背景下,什么时候西凉的外患能够停止,除非有一天谢扶能够带领正在被两个国家不断消耗着的西凉,击败攻克南蛮和中原两个国家。
这需要多少年,舒云不知道。
舒云点头,也冲谢扶露出个笑来,表示她明白了。
她在谢扶怀里失去意识的时候,真切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无比的接近,彼此珍惜,仿佛心意相通。
这会儿她醒来,却又发现两人间不知道为什么竖起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将二人分隔开来。
她昏迷的时候,谢扶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还是谢扶当时只是对她的相救一时的感动,理智回笼后,对她展现出来非常人的力量还是有所忌惮,怕她是妖怪?
不对,谢扶不会跟那些人一样肤浅。
或许其他人会因为她展露的力量而畏惧她,可谢扶不会。
那么谢扶究竟在想些什么?
舒云闭眼,只觉得腹部传来了一阵一阵的抽痛,痛得她太阳穴只跳,内心烦躁异常。
谢扶见她阖眼偏过头去,幽深的黑眸里有暴烈的情绪慢慢凝聚成风暴,他现在只差一个导火索,马上就能被引爆。
他猛地闭眼,下一秒再睁开时,那些极其阴郁恶劣的情绪被他很好地压在了最深处。
她身体还虚弱着,他不能吓着她。
诡谲的静谧再次弥漫开来,两人都不知道该再次用什么挑起话题。
谢扶将她的手放入被褥里后,缓慢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了。”
舒云应了一声。
在谢扶转身往外走时,身后传来舒云清越动听的声音。
“谢扶,在我昏睡的时候,你遇到什么事了吗?”她顿了顿,“我是说,发生了什么让我们之间会产生误会的事情吗?”
“如果有,我们好好谈一谈。”别让我毫无头绪地揣测,我看不清你在想些什么。
我们之间不该有这样的隔阂,我想和你好好的。
谢扶脚步停下,背对着舒云自嘲一笑。
误会……
他亲耳听见她换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流着泪用那样难过缠绵的语气,诉说着她对那个人的心意。
他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怎么劝说自己,这或许是个误会。
他要像个嫉妒小气的妇人一样,去质问她无意间吐露的一个人名吗。
谢扶没有回身,他摇了摇头,声音如常,“我没有遇到什么事,你别瞎想,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说罢,不给舒云接着追问的机会,径直往屋外走去。
清瘦挺拔的身影隐在重叠的墨绿色的纱帐后面,舒云看着他的背影,就像雾里看花,模糊不清。
谢扶走出舒云的视野范围后,驻足在门边。
自出生开始就一贯轻狂傲世,孤高桀骜的西凉世子爷,这会儿微微弓着身子,弯着脊梁,垂头看着地面。
清白修长的手抵着门,身上那一股子看不上任何人的狂意消失无踪,满身的疲累和无措。
他知道舒云说的没错,他对她坦诚,两人说开或许会更好。
在沙场上果决冷血的谢家世子爷,方才站在那重重纱帐之中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软弱。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害怕。
害怕从她嘴里听到她曾和别的男人有过情史,他若听见只怕自己会发疯。
更害怕她心底真正隐藏着的爱人,其实是那个她睡梦中呼唤的男人。
怕她对自己据实相告,又怕她闪烁其词,隐瞒事实。
他这些时日,不断地回想着二人初遇时的场面。
那时他就奇怪,他分明没有见过她,为何她看向他的眼神那样的温柔多情,就像一池沼泽,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溺在她的深情里。
房门被拉开,小暑抱着新送来的炭盆,见着世子爷站在面前。
她吓得赶紧退后一步。
“世子……”爷……
谢扶走得很快,几个绕弯后,消失在满天的风雪里。
小暑眨了眨眼睛,是她刚才看错了吗。
她刚才好像觉得高傲不可一世的世子爷,在她刚刚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弯着脊背的样子,有点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