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可。”
“我觉得花园的山丘更不好攀爬呢,没有石阶。”
“东坡怪石多,泥路少,易于攀爬。如在花园的山丘上看昌乐河流,末将愿意指路。”
对于这个决定,将军夫妇也表示赞同。于是约定第二天一早便登高看河。
一大早,天色微名,安歌穿戴好拿着一把大伞出了房,酴醾刚想相随出门,安歌说:“你就不要去了,路窄,容不下三个人,一定会慢了许多。”
酴醾欲言又止,安歌说:“你是不放心寒副将?”
酴醾摇摇头:“但姑娘和寒副将孤男寡女……”
安歌转身白了酴醾:“本姑娘还要你管了,大白天的,孤男寡女,亏你会想……我说了,你不要去,不然你和寒副将去……”
酴醾无奈。安歌刚出房门,在细雨中看到了寒慕已在院中等候。
安歌如同小鸟归巢,欢快地奔过去,寒慕满眼宠爱地看着安歌。随即两人转身出了府门,原来那个山丘的东坡在府门之外,山丘下有修竹掩映,修竹之上更有一片榛子林,榛子林外更有松柏。安歌问:“何来的石头?”
“等到松柏林内便看到了,尽管不是石阶,但粗砺,下雨天也不会太滑。”寒慕回答。
果真有一块块粗砺的石块陷在了山泥中,寒慕在安歌身后替安歌撑着伞,一手在后面轻轻扶着安歌,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雨后的空气带着土地的香气、山林的香气、野花的香气一丝一缕地钻进两人的鼻腔。安歌大为陶醉,问:“你经常来这里吗?为何你就能寻到如此佳地?”
“是啊,我是常来。”寒慕回答。
“那你都不带我来?”安歌有点不满。
“姑娘啊,只要转过坡底那边的竹林,不就是将军赐予我的良田啊。”寒慕淡淡地说。
“所以,你便时时查看良田?便要到这山丘之上,督看农人们是否勤力耕种?”安歌好奇地问。
“那倒没有,每次春秋二季总是随军征战,不征战的时候倒是来此把新熟的粮食嘱托军士运到你的酒坊啊。”寒慕说。
安歌嘴角有了笑意。
山丘不甚高,山石铺就的路一路蜿蜒向上,安歌就在寒慕的半搀扶下登上山丘顶,这时细雨已经转为中雨,安歌惊讶发现山顶竟有一个小小的帐篷,帐篷真是就地取材,就用粗麻绳交错拴在两排松树间,再在麻绳上覆盖了用来做蓑笠的草编程的草垫子,在这小帐篷下还铺了厚厚的草,竟然有一块石头作为靠背。因有松树的荫庇和草垫子的穹顶,帐篷的草还是干的。安歌兴奋不已,竟然忘记看河,直接坐到帐篷里,抬头一望,发现松树的枝丫竟挂着水袋。
寒慕取下水袋,拧开递给安歌,安歌举头一饮:“咦,这不是我的春酒吗?难道你也嫌弃我的酒不烈,你也不肯喝?”说这句话时安歌的眼圈都红了。
寒慕说:“我从十一岁认识你,认识你将近十年,你都不曾哭过。这近时变成大姑娘了,变得扭扭捏捏,爱哭起来。我哪里是嫌弃酒不好,你给了那么许多,只被我喝剩这一点,我就舍不得了,昨日挂在此处,备你不进早膳,饥肠辘辘。”
安歌眼中露出炽热的光,问:“你昨日上山了?”
寒慕侧首,看看坐在旁边的安歌说:“不然呢,哪有石头直通山顶,又哪来的帐篷?”
安歌心疼地说:“昨天说看昌乐城的河时,就已经在晚餐时,下着雨天色又黑,你怎样做这么多的啊?”
寒慕说:“草绳、草垫子是本就有的,又不是现编的;石路是我摸索着铺的,本就有一段,我只是补铺一段。”
安歌紧张地抓住寒慕的手,展开手掌,只见上面细细碎碎的伤口,恼怒地说:“谁要你做这些?你这个傻家伙。”
寒慕微笑地说:“我想这么做。”
安歌抬起头,看着寒慕的眼睛说:“寒慕,我想嫁给你,我想这么做。”
寒慕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安歌急了:“我就想嫁给你。”
寒慕说:“姑娘,你冒雨跑到山顶,不就是为了看河吗?你看啊,这昌乐城的河,都勾连在一起了。”
安歌眼泪如断线,说:“难道我粗鄙?难道我愚钝?”
寒慕把手缩回来,说:“末将承姑娘错爱,将军夫妇定不会应允。”
安歌问:“为何?你在十一岁的时候就救过父亲,这些年来母亲对你也是赞赏有加。”
寒慕说:“你看着昌乐城的河,我慢慢和你说。”
安歌这时才抬眼看河道,昌乐本来河流就多,只是各不关联,现各条河流凿通,每条河都缀有蓄水池,连日雨水,沟满塘涨,河流如同虬龙,池水如同巢穴。
寒慕悠悠地说:“姑娘,可听过寒浞的故事?”
安歌漫不经心回答:“只听姒夫子提过这个人,但并未听过他的故事。我现在不想听故事。”
寒慕并没有理她:“寒浞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出生在夏王仲康七年,因为父母从小骄惯于他,任由他胡作非为。别人有好吃的东西他便抢了来吃,别人有好玩的东西他便抢了来玩,打东邻骂西舍是他的家常便饭,别人和他理论,他便仗着体壮力大拳脚相加,十几岁时就搅得四邻不安,所以族人纷纷遣责他的父母,他的父母见他闹得实在不像话,不得不批评他几句,谁知他竟把父母捆起来照样出去为非做歹。邻居们只好告到族长那里,族长大怒,下令将寒浞驱逐出境,永远不准再回寒国。当时寒浞只有十三岁。”
安歌突然来了兴趣,侧耳细听。
寒慕说:“寒浞被逐后没有丝毫的悔意。押送他的士兵问他是否回家与父母告别,他竟说不必了,毫不犹豫地与士兵上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寒国。离开故土后,他一路盘算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这时他听说有穷国的国君羿攻占了夏朝的国都,自立为王,号称天子。他觉得羿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便决定前去投奔他。途中在山中一户人家借宿,遇见了一位奇人,因喜爱寒浞的聪明伶俐,便收他为徒,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学了一身高超的武艺。寒浞恐师父再收别人为徒,用毒药把师父全家毒死,然后搜刮了师父的财物,放了一把火,把师父全家人和房子一起烧掉后,踏上了江湖之路。”
安歌气愤地说:“还有这样的坏人?他的父母当时就应该趁其年少将其溺毙。”
“寒浞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伶牙俐齿,赢得了有穷氏君主后羿的青睐。后羿见他身体强健,勇武过人,便让他在军中当了个小头目。寒浞利用这个机会,多次参加对诸侯的作战,也多次立功受奖。从军不到一年就成为了勇武无敌的大将军。后来他和后羿少妃纯狐私通,把后羿杀在床榻之上,然后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寒。寒浞二十年,灭掉了斟灌氏和斟鄩氏两大诸侯,除去了夏王朝的左膀右臂。紧接着便兵分三路围攻夏都帝丘。夏王相率城中军民拼死抵抗,终因势单力薄,挡不住寒军的强大攻势。寒军攻破帝丘,夏王相及族人皆被寒军杀死,宫室内外血流成河。至此,夏朝正式亡国,直到少康到了中年,集聚各种力量才得以复国。”
安歌突然醒悟了,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她轻声问:“寒浞是你的先人。”
寒慕不置可否,眼睛望着山丘下的良田和河水。
安歌说:“这又能怎样,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就是水流也都改了道,何况是一代又一代的人?你又不是寒浞,这么多年你又没有做过坏事,做的都是好事。”
寒慕说:“少康命令将寒族灭尽,可是天下什么东西能灭尽,说不定在哪一棵树下,哪一个石块下,长着一根草。寒氏幸存十余人,后来就变成百余人。孔甲在位时,听闻此,本想再次屠戮,但在屠戮之前他占得一卦,说寒氏子孙以后可守夏族祭祀,才被免。可是世代为奴。”
安歌听过默不作声。
寒慕说:“为奴者在不能上战场,只能做饭、收拾行李……”
安歌说:“可是你上了战场了啊?”
“是老将军焚了我的丹书,待我如亲生。你知道吗,那辆战车在冲向将军时,我也怕,但那一刻我马上意识到我要救下这个高高在上的将军,只要做到了我也许就不再为奴,我不想为奴。”眼泪从寒慕眼角留下。
安歌深深喘了一口气,说:“谁想为奴?不过你就是奴隶,我也要嫁你。”
“一个上好的奴不过五张羊皮,你愿意嫁与五张羊皮?”
尽管外面雨声大起,安歌笑容却如同雨后天晴,说:“我愿意,我太愿意了,我愿意以羊皮为床,以羊皮为被,以羊皮为枕,以羊皮为衣。”
寒慕深情地看着安歌:“那还剩一张羊皮呢?”
“那就做孩儿冬日的襁褓。”安歌的脸又红了。
寒慕情不自禁把安歌困在自己臂弯里,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他摸索着,还想向下去寻安歌的嘴唇时,就听到山丘中麓酴醾喊:“姑娘,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