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翌日。　　人来人往的地铁站，犬山大大咧咧地瘫在长椅上，右手随便指向一个方向。　　他的身旁是被一个抹茶甜筒安抚下来面无表情听他扯淡的初雪。　　“你猜猜，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犬山指着的人是一位正在等待地铁的年轻漂亮的女士，身穿端庄又不失质感的西服套裙，酒红色系的妆容格外衬她的肤色。　　她踩着细细的鞋跟，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看上去成熟妩媚。　　“上班族。”　　初雪眯着眼睛，平淡地说。　　“嗯。还有呢？”　　犬山循循善诱。　　“没了。”　　“……听好了，最后一次給你做教学示范。”　　犬山叹了一口气，一边认真打量起那个女子来，一边无奈道。　　“看到她的套裙了吗，香奈儿前年的款式，证明她要不就节俭念旧喜欢那种风格，要不就是工资不足以支持她走在时尚前沿……”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你一眼能判断出人家裙子的牌子就很可怕啊。”　　初雪咬下一口蛋筒，淡淡地说。　　“如果没有猜错，你接下来会从她的头发护理，项链，美甲，丝袜等等上分析。顺带一提你连这些都知道真的不考虑成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吗。”　　“不了谢谢，但你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说话啊。”　　犬山颇为委屈地说。　　“知道又怎么样呢。”　　初雪看了他一眼。　　“知道这些陌生人的生活习惯，对你所说的‘成为合格英雄’有任何关联吗。”　　“有的哦。”　　犬山笑眯眯地说。　　“知道了这些，你就能知道他们生活中美好的感情，然后就会发自内心地为了守护而战斗呢。”　　“如果真有生活毫无光亮的人存在，我们的职责，就是为他们带去光明。”　　“这，难道不就是英雄吗。”　　初雪捧场地拍了拍手，啪啪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懒懒散散。　　“那人中的垃圾，即使是英雄也没有必要救助吧。”　　她忽然问道。　　“啊咧，好问题。”　　犬山挠了挠头。　　“但是，没有任何美好之处的人，我至今还没有见到过呢。”　　初雪听着他温柔而坚定的话语，破天荒觉得居然好像有点道理。　　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三天，犬山带着初雪四处游走，观察形形色色的人们，发现每一个生命体的不同与美好之处。　　就算是初雪这样平时冷漠的人，在这样一天十个小时的熏陶下，在年轻男人发亮的双眼与爽朗的笑容中，也被感染了。　　这样，倒也不错。　　她如是想。　　初雪很喜欢班上的同学，渐渐地就觉得也许当个英雄也不是不行啊。　　而且反正是老天扔給她的能力，不用白不用，能帮助到这些有趣又可爱的人们的话，也算是没有浪费了。　　啊，怎么办。　　初雪捧着脸，带着半分慵懒半分幸福。　　突然觉得自己好高尚！　　嗯，咸鱼是不要脸的，谢谢。　　　　一天。　　中午吃饭的时候。　　初雪点了咖喱猪排饭，兴致缺缺地扒拉着炸得稍微有些老了的猪排，突然开始疯狂思念隔壁家爆豪。　　“喂，小初雪，你看那边。”　　犬山紧张兮兮地压低了声线，指向另一桌的方向。　　那是一个老太太坐在双人桌的一边凳子上。她打扮得很精神，连衣裙与丝袜，甚至还有一顶大正时期风格的帽子，抹了少女色系的唇脂。　　她的面前放着两副刀叉，两杯茶，却只有一份菜。　　“真是感人啊。”　　犬山感叹道。　　“嗯？”　　初雪舀了一勺咖喱饭，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　　“那位老太太，在等她已经逝去的爱人吧。”　　犬山眼神痴痴地看向那个方向。　　“明明没人会看，却还是好好地打扮了，想要表现出自己最美的那一面。”　　“然后来到这家餐厅，唔，这里大概有五十年历史了吧，说不定对他们有什么特殊含义，今天也可能是个特殊的日子。”　　“点一份最喜欢的菜，分着吃，充满爱意地向对面看过去……”　　初雪默默吃着饭，随着犬山的叙述，她稍微地能理解一下他的想法了。　　嘛，如果这个老太太的事真如他所言，确实是一份能让人用尽全力来守护的感情。　　“看来你也有进步啊，那下午继续吧。服务员，请帮忙结账可以吗。”　　在离开之前，初雪无意识间向那位老太太的方向瞟了一眼。　　一位老大爷过去了。　　老大爷矮，微胖，手上拿着一大堆附近赌马的彩票，一边还不死心地往口袋里伸手，最终成功摸出两枚不知道啥时候混进去的黄色边缘筹码。　　老大爷不耐烦地对老太太说了什么，老太太顺从地把盛食物的盘子拿过来，分给老大爷一半，然后在老大爷得寸进尺的叫骂声中，老太太陡然翻脸，几口吃掉自己的食物，拿出唇膏补了下颜色最后狠狠瞪了老大爷一眼。　　初雪面无表情。　　啊。　　“怎么了，走啊。”　　犬山早就在门外，疑惑地看着她。　　“哦。就发了会儿呆，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初雪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走在大街上，听着身旁的犬山新一轮的兴奋的叽叽喳喳，初雪却恍若听耳旁风，如同神游太空。　　好了，疑点找到答案了。　　犬山他，大概是个理想主义者吧。　　　　回到新的旅馆，初雪顺手給老哥和爆豪都发了条短信。　　轰：我知道了。我这边一切都还好，你也要加油。　　初雪弯了弯眼，回复说好啊。　　爆豪那边倒是诡异地只有已读没有回复，明明应该是他的休息时间。　　初雪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开启了录屏并给他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对面果然毫无戒心地就接起来了呢。　　“噗。”　　“啊？！ ”　　初雪看着爆豪规规矩矩的发型，忍不住笑出了诡异的声音。　　爆豪被这么一激，头发竟然还给自动还原了！　　“好可惜，明明那么可爱。”　　“哈？没上色的，你敢再说一遍？！”　　爆豪看上去是在镜子前，估计在用十八般手段还原他的头发，然后被初雪的一个视频成功惊吓到爆炸头。　　“虽然很可爱，但果然这样的才是爆豪啊。”　　初雪托腮，自动无视爆豪暴躁的威胁，懒懒地说。　　“是什么手感的呢，爆豪的头发……”　　“看上去炸炸的，应该挺扎手的吧。唔，但不是经常有这样的设定吗，看上去炸手，实际上像普通人的头发一样软，除了反差萌之外还能顺便省发胶……”　　“喂，你今天怎么了，没上色的。”　　爆豪强硬地打断了她，初雪再熟悉不过的三角眼中又是那种特有的锐利。　　“啊。”　　初雪沉默了。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爆豪紧紧盯着她，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几分烦躁地揉了揉头。　　“你又想太多了？”　　“唔，大概是吧？”　　“能不能说？”　　“总结一下的话。”　　初雪顿了一下，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语气，最后硬邦邦地平铺直叙。　　“我跟你说过的，犬山让我做的那些奇怪的人类观察。”　　“本来，嗯，我其实开始觉得当个英雄也不错的，如果能帮助那些可爱的人们的话。”　　“但今天发生的一件小事，嗯，只是小事，突然让我有些怀疑，这几天做的那些美好的猜测与假设，到底有几成是真的呢。”　　“因为还是有很多，灰色地带的人们啊……如果我成为了英雄，让我豁出去救助所有人，如果我救的是个混蛋，不，如果是个不怎么好的人呢。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根本不会用尽全力，或者，根本不会用力啊。”　　“这样的，还能叫英雄吗。”　　爆豪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话，突然相当反派地一笑，扬起下巴，脸上的神采让初雪忍不住一愣。　　　　“哈，所以我就说是你想太多啊，这种问题……”　　爆豪的话才起头，突然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　　初雪皱了皱眉，光脚跳下床，开了门。　　“初雪，紧急任务！”　　门外的犬山衣着整齐，大男孩似的脸上罕见地蹙着眉，带着几分认真。　　“怎么，在和男朋友视频啊。”　　他瞟了一眼爆豪，眉飞色舞了一下。　　“不过真的是紧急任务哦，帮警局个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和男朋友卿卿我我还是推一推吧。”　　“不是男朋友！”　　视频中的爆豪条件性反射地反驳。　　“明明你脸都红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初雪，穿鞋跟我来！”　　“这么赶啊。”　　初雪朝爆豪挥了挥手，说了句明天再聊，就关掉了视频。　　“虽然我一般就流浪着流浪着。”　　犬山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平日里总爽朗地笑着的脸上竟有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甚至还带有悲哀。　　“再怎么说，我也算个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