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就是需要时间,才决定辞职的,以后还有以后的事。”
Selina有些惊诧,但还是平静地问:“那你有想过旅行结束后要干什么吗?”
白霜有点窘迫,想来想去,找不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回答,最后抱着一副“死就死了”的态度,微笑地望着Selina,淡淡地说:“不知道。”
Selina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是那种惊讶却又很得体的微笑,她真的很好看。
白霜感觉到有点冷场,便补充了一句:“我就是想要不知道的以后,所以才要离开的。”
说完这句,她知道这个让她无比胆怯的环节,终于可以挺过去了。
Selina也意识到白霜心意已决,便不再让她为难,真诚地祝福她旅途愉快。正准备起身时,她又坐下了,想了一下,突然问白霜:“你知道当初为什么会录用你吗?你是计算机专业的,却来应聘HR,很多人比你更适合。”
白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吓到了,潜意识里感觉不太妙。她尴尬地摇摇头,脸涨得通红。
“你当时拿了一本在大学设计的小册子,你说有很多想学但还没学会的东西,PS是你自学的,你觉得那本册子有哪里哪里设计得不好。一般人只会说自己的优点,但你却在说自己的不足,我们觉得你是一个善于自我学习和思考的人。”Selina停顿了一下,声音有点感伤,继续说:“所以,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也许会有困难,但总要试试才没有遗憾。”
白霜强忍着泪水,努力没有哭出来。
她们拥抱了彼此,这是她们第一次拥抱。
过了这一关,还有一场战等着白霜,她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就先拖着吧。
最后一个月,白霜照样忙碌工作,但不再觉得辛苦。大概是因为有个日期在那里等着,就像有了一个出口。她时不时还会生出一种莫名的不舍,想一想,眼前的生活也未尝不好,循规蹈矩,至少是安全的。为什么非要辞职呢?
她的工作,也并非枯燥乏味,从新人培训,到各级成长营、高管会议,再到OA宣传、图书馆管理、社团管理等等,说起来也都是些有趣的事情。而她自己,又是一个很会把工作当成“玩乐”的人,至少在整个HR部门,她是最活蹦乱跳的。入职第一个月,她就开启了人生第一次爬山,买了第一辆超过三千元的单车(对当时的她来说是巨额),从此一脚踏入户外,入坑不浅。
最让她难以割舍的,是她在公司认识的一大帮良师益友。公司上上下下一千多人,要说她认识得最多,一点也不夸张。连Selina都经常问她,谁谁是谁,谁谁坐哪里。公司内部,有众多的培训和分享,来来去去总会认识很多人;公司外还有社团活动,她又能在各种山上、路上、体育馆,和不同部门的同学打成一片。比如骑行社的那帮家伙,以木瓜带头,隔三差五就吼一句“下班了别走,楼下等着”——骑车去吃吃吃!
这份工作,给她带来的改变非常大。离开大学时,她还是一个极其内敛腼腆的稚嫩新人,说起来读了很多书,实际上什么也不精通。看着周围的人都那么优秀,她很是鸭梨山大,笨起来的时候,连Selina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说她——年轻人,怕给说哭了。有一次,Selina让她帮忙贴发票,要贴成鱼鳞状,结果出来的东西,鱼鳞倒是鱼鳞,只是是从右长到左的。
没办法,笨鸟只能先飞、并且久飞。好长一段时间里,她赶最晚一班地铁下班,在十二平的小房间里琢磨培训讲稿、演练互动环节、看设计作品找活动主视觉的灵感。有时睡两三个小时,有时不知不觉通宵达旦,头脑晕沉,天亮了还得把自己收拾得体,踩上高跟鞋,又赶去上班。日子规律到,她已经记住从地铁哪扇门出来能最快到手扶梯。
那段时间,她当然气馁过、怀疑过,无数次想过放弃,但人总是在各种压力下被逼着成长的。也就那样,一天一天,一边怀疑,一边前行,竟然不知不觉挺过来了。再回头看,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毅力。她打心底里感谢这份工作,鞭策她日益熟练文案、PS、AI、摄影、表达,Selina的恩威并施,也教她怎样成为一位严谨、专业的职场人。这些都将是她受益终身的收获。
有一万个理由可以留下来,但离开,只需要一个念头。
她毕业前找工作,脑袋里就有一连串的奇怪问题:读了十几年的书,被迫放弃一切兴趣喜好,削尖了脑袋考大学,努力“刷怪升级”挣学分,原来最后都只是为了找份工作去上班。多么痛的领悟!为什么一定要上班呢?人已经那么多,还都要一样吗?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漫长的成长岁月是活在骗局之中,尽头并不是心之所向,而是他人的期望。所有人都只教她如何优秀,却从来没人告诉她该怎样生活。没有人认为时间和成长更加重要吗?
这种叛逆的想法,即便在她职场最如鱼得水的时候,依然潜伏在心底。她总觉得那个在机械又巧妙地应付人世间种种事情的东西,是她的躯壳,而她的灵魂却漂泊在哪个平行时空无依无靠。这是命中注定的,她总有一日会伺机离群。
说起来,她也并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不过喜欢画画而已,最爱台湾Jimmy漫画,画一个个小故事,简单又很真实,多酷啊!
但她妈妈在她高二那年,撕碎了她的画本,狠狠摔在她脸上。
“就知道不务正业,考成这样,还有脸叫妈!”
那种失望的表情,让白霜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凉——如果她不是一个优秀的人,是不是就不配为人子女,就要被抛弃?
即便现在她已成年多年,一家四口也和和睦睦,但她仍然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