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看着心疼,让她赶紧坐下休息。
“都跟你说了,以后别跑我这边了,多累啊,有事就叫我过去。”
“我们没什么事。你工作忙,不要耽误你跑来跑去的。”
林妈妈平缓了气息后,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屋子里有一些异样——异常干净,连茶几下面和电视柜角落都一尘不染,这小子平时可没有这么勤快。
“你朋友呢?不是说有朋友在吗?”林妈妈想起来这件事。
“她出去有点事,待会回来。”
“嗯——男的?还是女的?”林妈妈抑制不住好奇心。
木瓜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打开两个便当盒,里面满满的萝卜糕和马蹄糕,都是木瓜爱吃的。“怎么那么多,这要吃多久啊?”
“吃不完放冰箱嘛。”
林妈妈习惯性去翻看冰箱,翻着翻着,又开始日常碎碎念:“哎哟,上次来,你这包饺子就打开放在这,这次来还在这,没有密封不能放那么久的,扔掉吧。还有这些啤酒,你平时经常喝酒吗?怎么多了好几瓶辣椒酱,哎哟还是劲辣型,这些东西很热气的……”
“诶,妈——妈——”木瓜赶紧打断她:“您说的都对,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哈。”
林妈妈若有所思,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我早就说了,你就是缺个女朋友啊!有人照顾就不一样了。”真是绕来绕去都会回到这个话题上。
木瓜不接话,又装作没听见。
“上次跟你说的李叔的女儿,叫你加微信聊的,有聊吗?”林妈妈殷切地问。
天知道,木瓜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心上。他把马蹄糕塞在嘴边,假装一小口一小口在咬,实际上脑袋里在转:“肿么办肿么办,还是没能躲开,老妈子一说起这个来就没完没了。神啊救救我吧……小白同学,对不住了,为哥们两肋插刀的时候来了……”
他悄悄给白霜发了一条信息:“快回来,江湖救急。”
林妈妈看他不说话,知道又没戏。
“你瞧瞧你,每次都这样,怎么就不重视呢?都28了,还不找女朋友,你这样我们都不放心啊!我跟你爸身体都不好……”
“啊得得得,我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的,您放心吧。”
林妈妈见惯了他这副敷衍了事的态度,并不上当,仍然紧追不舍。
白霜在哪呢?
她正从花店老板手中接过包装好的一束花,是老板推荐的“适合送男生的花”,还顺带买了一个小盆栽,号称“不用养也能活”的仙人掌。
“什么情况啊,怎么突然就要救急了呢?我这就回来了哈。”来不及打字,白霜回了一句语音,然后一个劲往回赶。
木瓜一直在变着法儿应付林妈妈,哪里得闲看手机,等他听到语音时,白霜已经在楼下了。手机音量还是挺大的,林妈妈虽没有听清说什么,却辨别得出是女生的声音,试探地问:“谁啊?”
“啊,我朋友,她马上就回来了。妈,拜托你别说我了,我朋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哈。”
“听声音像是女生呢,女朋友吗?”林妈妈欣喜问道。
木瓜连忙纠正:“不,不是,是女的,但不是女朋友。别想多了,别吓到人家哈。”
正说话间,传来敲门声。白霜已经在门外了。
木瓜刚一开门,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大束花,伴随着一声整蛊人的“Surprise!”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给你加点仪式感哈。”白霜从花后面探出头来,边说边往屋里走。
等木瓜反应过来,想要拉住她先解释一下时,已经晚了。
白霜刚过玄关,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位瘦削的妇人,那妇人也正看着她,面容和善,略带惊讶。她瞬间石化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尬笑。此时她左手抱着那束花,右手两个塑料袋分别拎着洗洁精和小盆栽,尴尬至极。
木瓜悄悄从她背后拽她衣服,她便一边保持着笑容,一边悄悄往后退,躲到玄关处,然后转头,恶狠狠的眼神直逼木瓜。
木瓜也很囧,拉着她躲出门外。
“这什么情况啊?多尴尬啊?”白霜压着嗓门问。
“我也解释不清了。本来只是想叫你回来,我就说我们要出去骑车了,这样就可以逃脱我妈的夺命追魂催。可是大佬您,偏偏带着这些东西出现,我觉得情况已经失控了。”
“怪我咯?!”白霜反问。
“不不不,都是我的错!你看,现在已经这样了,是哥们就救一下我。”
“怎么救?”
屋里的林妈妈正准备起身来看看,这时白霜重新回到屋内,还是原来两手不空的造型。
“伯母您好!我是小白,是木——阿森的同事兼哥们。不好意思,刚刚失礼了,这些东西是他让我帮他买的,希望没有吓到您!”
林妈妈那一刹对“哥们”一词有些疑惑,但很快想起木瓜所说的“不是女朋友”,便笑着点点头,以一口很普通的普通话说:“哪里哪里,阿森有说过的。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吧。”
木瓜拉了拉白霜的衣袖,带她过去坐下。
林妈妈嘴上那么说,但心里还是怀疑的:“凭直觉,不应该是这样啊!哥们又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奇怪啊!阿森那个臭小子也怪怪的,从来没见他带女生来家里,感觉今天是故意让我见到这位女生的,他看她的眼神,明明就不一样。而这位女生,虽然出场方式有点出乎意料,但第一眼就让人很喜欢,率真又懂礼,对阿森也不像寻常朋友。那小子哪会想到买什么花,一听就是瞎编的……难道,是这小子喜欢这女生,又还没有追到手……还是说,反过来?唉,不管怎样,这臭小子身边可算是有女生出现了!”
谁能想到一位妈妈在那一瞬间的内心世界会如此丰富呢!
“妈?妈?你在想什么呢?我们约好了要出去骑车的。”木瓜伸手在林妈妈眼前晃晃,切断她盯着白霜发呆的视线。
“哦哦哦……”林妈妈回过神来,说:“那么急吗?小白还没尝我做的点心呢,自家做的,比外面买的要健康,要不要尝一下?”
白霜爱吃,又觉着此时此刻吃东西总比说话要好,便拿起了一块马蹄糕。没想到,才一口,她就被俘获了,所有的尴尬与心虚都被那块马蹄糕化解,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哇——好好吃哦,Q弹爽口!这个怎么做的?”她一秒变身为“美食研究员”。
林妈妈两眼放光,做了这么多年的点心,家里两位从来都是理所当然地吃,还从没夸过她。
“这个啊,主要食材是马蹄粉……”
木瓜发现情况不对:明明在门外商量好搪塞一下就出去骑车,怎么这丫头一遇到好吃的就挪不动步了?如果和老妈子对上话题,那一时半会肯定是走不了的。
他用手肘悄悄戳了一下白霜,白霜冲他眨了一下眼,暗示他别担心。
得,既然原本着急的人都不着急了,木瓜干脆把手枕到脑后,看她们俩聊。
接下来的20几分钟,这两位女性一直在聊如何制作马蹄糕和萝卜糕,完全没有初次见面的生涩。听到白霜说要把这两种点心画进她的“美食菜谱”里时,林妈妈更是高兴地不得了。
木瓜夹在她们俩中间,似乎被遗忘了,但他无所谓,反而十分乐见这样的融洽,心里甚至想着:“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美食话题终于聊完了,林妈妈冷不丁问木瓜:“阿森啊,什么时候带小白去家里吃饭吧,我给你们做更多好吃的。”
这一问,问得两位年轻人措手不及。木瓜鬼使神差地“啊啊哦哦”点点头,白霜也不知如何辩解,只好配合着微微笑。明明都知道这个问题有问题,却都不好纠正。
林妈妈心里暗暗偷笑:“果然没错!我得走了,可别等到待会两个家伙跟我解释。”
“我出来太久了,得走了,你爸还在家等我呢,等下还要去五金店给他买一个热水器的零件,差点给忘了。”林妈妈起身。
“热水器怎么了?”木瓜问。
“没什么,就昨晚突然放不出热水,你爸爬梯子检查了一下,说可能是哪个零件坏了,他拍了照片给我。”
“哦,但是他也不确定是哪坏了,买错了怎么办?干嘛不请师傅?”
“他说他会修,你爸就是那样,什么事都要自己来,昨天下梯子还不小心扭到脚,肿了,所以叫我帮他买回去。”
“啊?”木瓜惊叫了一声,抓头挠耳,问:“怎么扭伤了也不告诉我,你们这弄得,扭伤了还要修热水器?”
白霜看得出木瓜在担忧,思忖着:“想必他内心很焦灼吧,如果没有我在,他应该就可以毫不犹豫回家去了。”
林妈妈不想让儿子担心,宽慰他说:“没事,他今天都消肿了,大不了等他完全好了再弄,又不急。”
木瓜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们别弄了,零件先别买,明天我去看看,说不定是电池那里接触不良呢,我来修。”
“哎呀,不用不用,你别去了,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好好休息。”林妈妈急忙说。
“听我的哈,我来修。”木瓜很坚定。
林妈妈拗不过儿子,只好作罢,临走前又邀请白霜改天去家里玩。
等林妈妈刚走,白霜来不及铺垫,直接说:“我在想,今天就不骑车了吧,你陪你妈妈一起回去,她还没走远。”
木瓜显然很吃惊,却心里一暖,说道:“那你怎么办?这样很对不起你哦。”
白霜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说:“你傻的啦,我们都骑过多少次了,还缺这一次吗?快走吧,回去看看你爸,顺便修热水器,不要连续两晚都没有热水啦。”
木瓜很为难,不知道说什么。
“那好,先记账,刚才陪你演戏的人情,加上这趟骑行,来日方长,等着我找你做牛做马来报答吧。”
“行,就让你趁火打劫!你最好记牢一点。”
两人正准备出门,白霜突然拉住木瓜说:“等等,把我给你的台湾手信带去给你爸妈也尝尝吧。”
“嗯,也好,老吴喜欢吃凤梨酥。”木瓜说。
“啊?老吴?是谁?”白霜一脸懵逼。
“啊,没谁,我——叔。”木瓜支支吾吾地回答,赶忙回屋拿手信。
白霜只哦了一声,然后催着木瓜赶紧走。
与木瓜分别后,白霜在地铁上突然想起这茬,不免好奇起来:“奇怪,叔叔不是也应该姓林吗?不过,也不是只有爸爸的弟弟称叔叔,可能是别的叔叔吧。不过还是很奇怪,明明说着他爸妈,怎么突然提到叔了?唉,我真是有够无聊,想这些干嘛,关我什么事……”
傍晚,白霜回到华南理工大学的研究生公寓,这里是她闺蜜晓蕾的住处,她这两晚借宿在此。晓蕾是白霜的高中同学,名副其实的学霸,在华南理工大学读研,不出意外,5月的论文答辩后,她就要进入博士研究生阶段了。晓蕾的人生规划十分清晰,学士、硕士、博士、博士后,然后留校当老师……顺着这条线一直向前,心无旁骛。
白霜很骄傲有这样一位高知闺蜜,有时候也会羡慕她的简单、安稳,但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依然还是会放弃保研名额——志完全不在此。
晚餐白霜请客,她问晓蕾想吃什么。
“随便,我都可以。”晓蕾说。
“没有随便可以吃,粤菜、川菜、湘菜,还是湖北菜?”白霜与朋友吃饭最不喜欢吃“随便”。
“我真的都可以,你决定就好啦,我都喜欢吃。”晓蕾依然把决定权抛回给白霜。
白霜有些抓狂,哭笑不得,拿出社会人的姿态,教育起学校人:“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态度啊,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你不要太好人啦,好像你做个选择就生怕我会不喜欢,你什么都不需要顾虑,我要是不喜欢肯定会告诉你的嘛。你得像我一样,霸气一点,心里想吃什么就说什么,知道吗?”
晓蕾挽住白霜的胳膊,笑着说:“可是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啊,你就决定嘛。”
白霜一巴掌拍到额头上——今天已经第二次对人无语了。
她环顾一圈餐饮店,说:“既然你非要随便,那我就好好随便一下。先去吃一顿烤鱼,然后再来一碗萝卜牛杂,再喝一杯芒果西米,再带一瓶啤酒和酸奶回去,怎么样?”
“其他都可以,啤酒就算了吧。”
“你终于有一点态度了,鼓掌!”
晚餐后,两人慢慢散步回公寓,边走边聊白霜以后的打算。
晓蕾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你的状态,让我挺担心的。”
“担心?为什么?”白霜很诧异。
“我不是说你不好啦。但我们都是有很多责任的,家人、工作、自己的未来,我们不是只为自己而活的,像你这样说走就走,那你要承担的责任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家人、你自己,要怎么办?”
白霜冷不丁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无言以对,心底首先冒出一团无名火,然后演变成一种颜面扫尽的不爽,和被无端曲解的怒气。
“靠,好气人啊,什么都不懂,竟然这样说我!什么叫不为自己而活,难不成要为别人而活,那我们都去满足别人的希望了,自己又算什么东西?说什么责任,我现在是要养家糊口还是怎样?!不行,必须怼回去,得想一堆最犀利的话秒杀她,让她无从辩驳,让她彻头彻尾认识到她的浅显和错误!靠,太气愤!”
她的呼吸声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眼珠转来转去,手不自然地就插进裤兜里,内心其实已经乱成一团。她怕自己忍不住一下子神经发作,故意转过身去,走去湖边,望着湖水做内心斗争。
然而,怒气尚不至于吞噬理性,她还分得清情绪和理智。另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冒出来:“你在生气什么?因为她说错了,还是她其实说出了事实?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对错,谁都不知道,不是吗?其他朋友都一边倒地夸你、羡慕你,所以你就信以为真,自以为是,而她只不过说了你不想听的话,你就要生气,多羞耻啊你?如果你自己坚定,又怎么会害怕别人撼动?一定要怼回去才甘心吗,有什么意义?”
两人靠在湖边栏杆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白霜痴痴地盯着湖面,似乎灵魂已出窍。晓蕾不确定是否自己的话伤到了白霜,想缓一缓气氛再说话。
白霜回复了几条信息之后,长长呼了一口气,好像没有那么在意了。她对晓蕾说:“我突然想起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你还记得高二上学期吗,我上课在书上画画,还跟班主任顶嘴,他一气之下把我调去最后一排,妈的我眼睛本来就不好,成绩就越来越差。后来不知道哪个家伙提议说成立一个‘后排联盟’,每周被抄作业最多次的人就是后排老大,可以享受小弟们进贡的可乐,妈的我化学竟然是那时候进步的,就为了喝可乐。”
晓蕾哈哈大笑:“还有这样的事?我竟然不知道。”
“你们学霸当然不知道啦,学霸也不会被抄作业,因为你们都太乖太听话了,怕被老师发现,并不给我们抄,而且我们也不想抄你们的,因为对太多就很可疑啊。”
“嗯,所以你是想说我太乖太听话了吗?”
“不,我不是想说你,是想说我。我的人生不是为了交一份完美的答卷,而是为了享受可乐。而且我的性格,不适合做乖乖女,我想要做飞檐走壁的江湖侠女,亦正亦邪。”
木瓜晚上回到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清幽的百合香味,打心底里觉得舒服。屋子里依然是日常的空荡荡,但桌上那束花,莫名地给他一种温暖。他打开音乐,接着去找花瓶,找不到,便用装水的玻璃壶暂且充当花瓶。
他拍了一张照,觉得还差点什么,拿出家里最好看的碟子,摆上白霜送的凤梨酥和蜂蜜蛋糕,放在花旁边,再配上一罐可乐,完美!他发给白霜,破天荒用了滤镜美化。
“机智的我,总算找到一样东西可以装你的花了,看,是不是你说的仪式感!”
“嗯,很好。我在和我闺蜜聊天,心情有点复杂。”
“要打电话给你吗?”
“不用。问你一个问题哦,在你心中,最有价值的是什么?不用现在回答,等我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