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垫了一下肚子,芸姐又开始豪气了。
“第二杯,我要谢谢我们的主厨小白,来我们店的这些日子里,特别勤劳、活泼,最重要的是还会画画,辛苦你啦!”说着便和白霜喝了一个。
白霜说:“我其实还没给这么多人做过饭呢,谢谢大家捧场,都是黑暗料理,尽情享用!”
芸姐接着敬木瓜:“也感谢我们从天而降的木瓜,你就是天使啊!哎哟,你不知道我们前阵子吃得有多清淡啊,你一来就丰盛了,你应该早点来啊!”
木瓜举杯回敬她:“是是是,早知道这里这么好,我也早来当厨工了!谢谢你照顾我们家小白,让她手艺见长不少。”
白霜心里暗想,这家伙还真是信口胡诌不用打草稿啊,说的跟真的一样!
旅行途中的情怀总是很容易自然萌生的,有酒有肉,当然少不了故事。
一位中年大叔开始感念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和几位朋友一起骑行去西藏,遇到过一位小伙子,他的职业就是厨师,川菜馆的厨师。我们就一路结伴,他还挺高兴的,觉得有一伙人照应他,不用怕了。其实是我们想蹭着他,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做菜给我们吃。那个时候,我们也是山珍海味都吃过的,但是吃过就吃过了,没有什么会放在心里头,反而是在路上,那么艰苦不堪的环境下,吃他做的东西就特别美味,哪怕是一碗泡面,都香的不得了,一直都记得。后来,他在成都开了自己的小餐馆,我每次去都会找他。”
骑过川藏的人就是不一样,一桌的年轻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打心底里佩服他这般过往。
木瓜忍不住感慨道:“大哥,您真是性情中人,我太有同感了。对了,还有她,”木瓜指了指白霜,“我跟她,我们俩都是经常骑行的,太懂了。她前阵子刚骑过台湾的苏花公路,她自己一个人,哎哟,那天晚上跟我在电话里诉苦哦,说的无比凄惨,我问她早知道这么难,还骑不骑,她说还骑,然后就开始说起一路的好来了。她说有位老奶奶给了她一袋梅子,好吃得很,一路上省着吃就吃了几颗,晚上到了住的地方才一口气吃光。您看,是不是又苦逼又可爱!”
白霜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但心里却乐开了花,没想到平时抓住机会就怼她的木瓜,原来这样认可她,连她说的微小的事情都记在心里,从他嘴里说出来变得那么有意义。
大叔笑道:“哈哈哈,年轻人还真是厉害哦,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来,喝酒!”
大家边吃边聊,挖出了好多旅行故事,很是畅快。
似乎大家都不想散的太早,抱着一种相见恨晚的情怀,菜慢慢吃,酒慢慢喝,一直聊到夜深,才各自回房休息。
白霜收拾好一切,回到房间,看着画本,内心有种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这一天过得还真是神奇,明明一大早还愁眉苦脸,只不过来了个“吵闹鬼”,一下子事情就都不一样了,似乎在明朗起来。
突然,有人敲门,打开来看,是木瓜。他喝了不少,把白霜的也偷喝了,脸颊有点红,睡眼惺忪地说:“明天起床叫我,一定要叫我,不然有你好看!”
“你自己不会设闹钟啊!”白霜脱口而出。
“我不设,不上班设了没用,只有人可以叫醒我。”
木瓜说着便转身慢悠悠“飘”回去,白霜在背后追问:“几点啊?”
“你起的时候。”
白霜的闹钟每天6:15就响——她要看日出,差不多6:40日出。
她照常洗漱完,裹上围巾,带上房门就准备去码头。才走到楼梯口,背后就传来一声吼。
“站住!”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木瓜正探着脑袋在门外,怒目而视。
“说好的叫我呢?怎么不叫我?”
“你起那么早干嘛,这天都还没亮呢,打算7点后再叫你的嘛!”
“你管我!你给我等着,不许走,等我一起。”说完便缩回房间里,穿好衣服,然后又匆匆跑去洗手间洗漱。
两人一起走去码头的时候,木瓜心里还憋着气,刚出院门就开始数落她:“你说你,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是不是也应该带我看一下日出啊。嘿,前阵子带别人看日出,我来了却不带我?”
“哎呀我去,你从哪听来的?”白霜刹住脚步,追问:“是你八卦了,还是芸姐造谣?我多么正派的人,被你们说的我有多邪恶一样……”
木瓜一看架势不对,连忙拉东扯西,搪塞过去。
“也没有啦,就是昨天一起喝酒的人说了一嘴,我也不记得谁了。那什么,快走吧,太阳都快出来了!”他拉着白霜往前跑起来。
洱海的风,超出了木瓜的想象,他哆哆嗦嗦地忍着。白霜看不过去,把围巾给了他,自己戴上了风衣帽。木瓜趁她不注意,用一半围巾套过她的脖子,再甩到自己颈后,这样把两颗脑袋围在了一起。
白霜正想要解下来,木瓜抢先说:“别动啊!你要是动的话,我就只好把围巾还给你了。我一个大老爷们戴着女生的围巾,你在旁边冻成狗,别人怎么看我啊!”
两人都静静地等着日出,那样子很是滑稽,像两只企鹅。
白霜已经是看日出的常客了,悄悄对木瓜说:“你回头看一下。”
木瓜回头看,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问:“看什么?野鸭子吗?”
“哎呀,抬头,远处!”白霜拿手一指。
木瓜瞬间惊呆了——是苍山,连绵的苍山,霸气逼人,山尖尖已经蒙上一层阳光。
“这是传说中的日照金山吗?”木瓜激动地问。
“呃,也算是吧。”白霜觉得这还不够金,但原理上一致。
“那是不是可以许愿?”
白霜噗嗤一笑,“你有没有文化啊?”但转念一想,也未尝不可,“算了,你随便吧,反正不要钱。”
一整个上午,芸姐都在装模作样晃悠来晃悠去,时不时偷瞄一眼楼道——白霜凑在墙面上描线稿。稀里糊涂答应的墙绘,总归是要交差的。
白霜目不转睛盯着白墙,她已经画好了框架,正在一笔一划细描。虽然左手衬着墙,但右手没有支点,只能悬空着画,不一会儿就僵硬了。她只好时不时活动一下胳膊和手腕,那酸爽,谁画谁知道。几个小时下来,她已经是头晕眼花、腰酸背痛手抽筋。
卡着午餐的点,终于完成了起形,白霜跌坐在台阶上,罢工了。一时间,什么也没想,脑袋放空。
芸姐看她一动不动,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白霜面无表情,突然蹦出一句:“芸姐,我只是累了,还没死。”
“哎呦,看你这说的。”芸姐转而去看墙面,“不错呀,有模有样了嘛,这画的是稻田吗?”
“稻什么田啊,麦田!下午上完色就会明显了。”
“哦,麦田。”芸姐突然变得有些伤感。“又过了一年,我们来这的时候也是麦子快熟时。你知道往双廊那边也有一片麦田吗?他曾经有一次想要骑摩托载我去环湖,说麦子快熟了,很好看。我当时也不知道忙什么,拖啊拖,好几个月后我们终于出发了,但是麦子都收了。”
“呃……我没想到这个会让你想起他,那要不还是涂成稻子吧?”
“不不,就麦子,麦子好。”
二楼隔空传来木瓜的声音,他正趴在天井栏杆上往下喊话:“我饿啦,有吃的吗?”
白霜趁机转移话题,也跟着叫起来:“我也饿啦,有吃的吗?
芸姐听这俩一唱一和的,赶忙接招:“有有有!我已经做好了。”
木瓜循着声音奔向楼道,一眼就惊呆了,叫道:“哎哟我的天,这是麦田哟,还有我们俩骑着单车呢!了不起啊小白同学,我才睡了个回笼觉,你就整出这么大一幅画来了,不错不错!”
“哪有不错啊,我现在特别后悔,已经半条小命没了。我要吸取教训,以后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芸姐怕她撂挑子,赶紧劝她:“别啊,我们得多尝试新事物嘛,多好的进步机会!这样吧,画完了署上你的大名,走过路过的看客都知道是你画的了。”
“嘿,多稀奇啊!”白霜反讥道:“这么好的事,那下午你们俩帮我一起上色,你们俩也可以署名,就这么说定了哈!”
于是,这幅麦田,在他们三的叽叽喳喳互怼中,完成了。过程堪比闹剧,木瓜伙同芸姐,以喜刷刷的方式把麦子涂成了“一色绿”,最后还是靠白霜补救。
三人署上了名:霜、木、芸。
“要是再有个题词就完美了。”芸姐说。
白霜思忖了一下,想不出什么文字,便推给木瓜:“交给大爷您了,你们做运营的,天天变着法儿给产品编广告词,小菜一碟。”
木瓜反驳道:“你以为很容易吗?再说,广告词跟这能一样吗?”
白霜已经跑去院子撸猫,说:“没事,你慢慢想,我们明天下午才走。”
晚上,木瓜又来敲门,这次竟然抱了他的被子出现在门口。
“什么情况啊?”白霜问。
还没回答,木瓜就已经见缝插针挤进屋了,被子往白霜旁边的空床位一摊,一屁股就坐在上面了。
“那什么,我……我……我怕黑,来你这有安全感,你是江湖大侠嘛。”他一本正经地说着。
“耍无赖是吧,你怎么不说你怕鬼啊!”
“哎哟,可别提,我真怕!”
“嘿,别闹了,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什么什么体统啊,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再说了,这儿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嘛。”他又开始嬉皮笑脸。
白霜抓起枕头就往他身上敲。“我让你胡说,满嘴跑火车,没个正经!”
“别别别,我错了!我是真的怕黑!”
“你不是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吗,那还怕什么黑啊,你以为你是宝宝啊!”
“没办法,这还真是小时候就有的毛病。我也不是无端端来找茬啊,你看你这房间,我白天偷偷看了一眼,又大又敞亮,你这窗户还能看到月亮。我那边你看过没?窗户正对着别人家房子的墙,什么光都没有。我昨晚开着灯睡的,又睡不着,晃眼睛。要不然我今早能一听见响声就蹦起来,然后回笼觉又睡到大中午?”
“真的假的啊?怕黑这种事搁在你一个爷们身上,简直是毁形象。”白霜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就算打家劫舍,也不会对女士图谋不轨。”
白霜又敲起鼻头,说:“是哦,认识那么久,这一点,我倒还……真不清楚!”
木瓜严肃地看着她,并不言语,似乎生气了。
白霜手一摊,认栽。“好吧,我开玩笑的。回去后可别在兄弟们面前乱说,不然打断你狗腿!”
“没问题!”木瓜立马笑嘻嘻躺床上了,变脸比变天还快。
磨蹭了一会,白霜写完日记,关灯休息。没过一会儿,木瓜就打起了呼噜。
白霜嘀咕道:“还说怕黑,信了你的邪!”
“闭嘴!别以为我听不懂武汉话!”
在大理的最后一天,白霜收好行李下楼,呆看了好半天墙上的字——木瓜抄了一首诗。
芸姐在院子里和白霜拥抱告别,没有送出门。
“不送,再来!”
白霜走到吧台时,突然回头嬉皮地说:“芸姐,音乐列表里,我加塞了一些摇滚,别总是听民谣,少年啊姑娘的,好听是好听,但是中午画画就很容易困。听点嗨的,摇摆起来!”
在火车上,白霜和木瓜聊着聊着,从芸姐聊到了她姐姐白阳。
白霜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姐姐,大她5岁,却好像隔了好几代。
“我感觉她越长大越倒退了。小时候我很崇拜她的,还以她为标榜。她能说会道,讨大人们喜欢;胆子也大,能独自带着我跑去武汉的小角落,我一个人是哪里都不敢去的;她脾气也很倔,除夕都能离家出走;她还爱打扮,初中就已经是非主流的大姐大了。总之,那时候在我的印象里,她想怎样就能怎样,反而我什么都害怕,什么都不会。现在,我好像变成了她,她却变得跟老妈子一样了。”
木瓜笑着说:“你知道每次别人跟我抱怨家里兄弟姐妹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我就在想,你们这些坏人,就在那里炫耀自己有兄弟姐妹,哈哈哈。”
白霜也笑了,心想也对,多大点事呢。
芸姐发来几张墙绘照片,说:“你们这一走,整个旅舍都变得安静了。我自作主张,加了一个署名,鉴于你是创作者,告诉你一下,我知道你不会反对的,反对也无效,已经写了,哈哈哈!谢谢你们留给我的麦田!”
那署名变为:霜、木、芸、宁
木瓜的抄的诗也赫然在目:“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所爱隔山海,愿山海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