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才消停片刻不足,封蔷很快就沉不住气,她在心里头琢磨了下,问道:“你,是不是记挂着城边儿挑夫家的小姑娘呀,你那么喜欢她,去了麟关就再见不到,你是不是舍不得她呀?” 方才安静不过许许一时,却勾起了她早就存于脑海里的数层联想—— 尤其想起之前温萦说的,要把那玉兰簪花并着其他一些小玩意儿都转送给那个小女孩哄她开心这一茬来。 但凡想到这处,屁股下吱呀作响一把木椅就再也招待不动封蔷。 只见她焦躁不已,站起身来,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垂首不语的温萦。 那纯粹专注的目光炯炯灼灼,直打算烧穿了他的天灵盖儿,好细瞧瞧这细软棕黑的发下究竟埋藏什么心思。 对于毛儿还没长齐的幼稚女童,温萦从来就最是喜爱,这点用不着多说,只是十年前他对自己的疼宠,这点就可见一斑。 封蔷心道这下不好办了。 ——温萦迷恋那小姑娘不浅,现在压根不搭回麟关这茬儿。难不成是担心到了那边找不到称心如意的适龄女孩儿,可我又该如何办呢? 难不成……我还要把那小姑娘也接了回去? 又或者,去会会那小姑娘,样依照本给他寻个差不多的来就伴? 噫,想什么呢?不成不成不成! 以上想法刚刚冒头,项上的脑袋瓜子立刻摇成拨浪鼓状——这脑袋真是什么时候生出锈霜来了,好不灵光!冒出这样的愚蠢想法来。 日后回了家去,当然要好好守着温萦,其他女子休染一指,怎的还能专把他往别人怀里推? 回首那日,温萦笑眯眯递给小花猫糖葫芦的时候…… 啧。 便是后来不欢而散的结局,尚且妒得封蔷牙根子痒痒,多少天回不过味儿来。倘若来日成天让她面对着此等景况,就算没病没灾,也定要死于终日徘徊在喉头的毒气一口。 一句话方问出口,短窄的小袖口间,那细长十指便又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没见过那小姑娘是怎样一个惊为天人的角色,能得到温萦如此眷恋,不但要将自己送的东西转赠了去,说起了回麟关的事,竟也是舍她不得。 真真是……嫉妒啊。 唉,算了。 嫉妒这词不好,还是羡慕吧。 此时此刻,谁知道封蔷有那么多的内心戏?温萦根本没太想起这“城边挑夫家的小姑娘”具体姓甚名谁,之前对她多有记挂,只是因为她笑起来跟小时候的封蔷有些神似而已。 那日对封蔷说的那番话,多半也只是用来打发敷衍不知竟是她本尊的“小虎姑娘”罢了。 可这一时之间,耳朵里装的全是“麟关”二字,正教他心如乱麻,只管糊弄着点点头,先将随他们回那麟关的事情避绕开去才是正经。 “哦,这样啊……”听罢,封蔷咕咕哝哝地应了声。 垂下眼,抿着唇,耷拉了一向挺然端正的脑袋,碎发也软塌塌贴在额际,蔫得像颗霜打过的茄子。 那两只手拧着也愈发使劲,白净分明的指节绷得通红。末了,只见她重重一个点头—— 嗯,没错,就这样办! “温哥哥……” 温萦:“……?” 宋蛟:“???” “我要次,要次……糖福禄!” 嘴巴里仿佛塞了块儿糖,含含糊糊一句话,说的不清不楚。 那二人尚未撕掳清楚封蔷刚才讲了句什么鸟语,又见她红着脸朝温萦蹭了过来。 一边蹭,一边还道:“温哥哥,我还要次糕糕,要戴发发,还要……” 宋蛟跟封蔷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自然知道她打小在娘胎里就皮,自从她生下来,从没撒过娇犯过嗲。 这丫头小时候是混世魔王,长大了更为祸四方,跪不轻易下,泪不轻易落。求而不得了怎么办? 当然是夜叉伺候,武力解决! 封蔷长相原本也不难看,眉眼唇角跟封薇生的如出一辙,按理说两个人长得像,总该做什么都给人以水投水的错觉,挑不出什么骨头来。 只是这娇声嗲气从封薇嘴里吐出来,一两个字就能叫宋蛟迷醉。 现在封蔷依样画葫芦装可爱,怎么画怎么不像,平白给宋蛟瘆得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其实,也不应该全怪封蔷,或许是第一次说这种话,经验尚且不够丰富,还需要多做锻炼吧。 想着,宋蛟道:“你有话好好说,干嘛这样怪声怪气,挺,挺……” 挺叫人觉得恶心。 可惜话未说完,迎头碰上封蔷含春虎目中闪烁着严厉警告,如同遭受了一记重锤,让宋蛟再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切,霸道! 霸王再怎么装也不会和小薇一样可爱的! “你……”宋蛟闭了嘴之后,总算轮到温萦开口。 这一开口,竟完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本来是愁那回麟关的事情,温萦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拒绝封蔷的盛情。 与其说他不忍心辜负她满心好意,还不如说是他自己放不下这样的机会——朝朝暮暮,日日年年跟在她身边的机会,不必日日挂怀,时时心痛的机会。 还未理清满心乱麻,现下又被封蔷此举拉了思绪回来。温萦只是皱眉,看着她如此神色,这般语气,只觉十万分的方枘圆眼,格格不入。 像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穿着长辈的衣裳登台唱戏,让人怪不舒服的。 他喜欢她,小时候喜欢,长大了更喜欢。喜欢她单纯,独立,胆子比天还大,脾气比驴还倔,不愿意她为了取悦谁而做出什么改变,更用不着取悦自己。 倒不是说封蔷就不该撒娇,撒娇他也是爱的。 只是她真正撒起娇来,却该是另外一番场面。 回想起十年前,锁上了门,封蔷环绕在榻前陪自己说话的情景,温萦眉头一松,心中一软。他敛起神色,站起身道:“糖葫芦么?我去给你买。” “还有糕糕和发发!” “好好说话,不然不买。” “啊?”封蔷一愣,随即道:“哦……” 一旁的宋蛟看她难得吃瘪,心中暗暗叫好,对温萦投以赞许的目光,赞他帮自己报了长期以来受封蔷压制的仇。 只等温萦拖着条伤臂走了,封蔷才恢复常态。 她并没有开口说话,目光朝着温萦离去的方向,却不和之前一样紧盯不放。 那双眼睑一时间垂下去,过一阵又抬起来,睫毛算不上长,只是多而密集,也和着上上下下地轻颤。 “子龙。” “啊?在,子龙在呢!” “你说,我要不要去会会他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啊……” 宋蛟沉吟一阵,心道:我觉得他比较喜欢你。 不知端的,他没能把这句怪肉麻的话说出来,而是道:“去会人家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将那孩子……” 他顿了顿,邪笑道:“把那孩子‘咔嚓’掉?那也就断了温公子的念头,就此一了百了,让他心里只装着你一个人。” “嗯?” 封蔷眼神一亮,恢复了炯炯精神。 她拍掌笑道:“好主意啊!” …… 片刻的安静,宋蛟别过脸去,忙在心里连声安慰自己:有病,她有病,不要跟一个连玩笑话都当真的病人计较太多,会折寿的。 “行了你,别一脸死相。无端端去杀一个小娃娃,你觉得这是我的作风?” 看他叫自己给气的口吐魂烟,懒得再戏逗下去,封蔷也起身道:“你不用跟着我,我只是去看一看,看了就回来。” 口吐青烟的宋蛟哪里再想理她?只摆手表示随意。 跟这个家伙多说哪怕一个字,难道不都是浪费自己宝贵的生命和时间吗? 封蔷有一点好,那就是她并不真如传言中那个“风似刀”一样残忍暴虐,不会混淆是非,若不是有深仇大恨,绝不轻易拔刀的。 对于无辜之人,她向来也不去迫害,宋蛟清楚这一层道理,才敢放她独自出去。 “城边的挑夫家,也不晓得我来时路过了那里不曾……” 走在凹凸坎坷一条石板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封蔷叠起双手,自言自语地说着,不晓得该往哪儿走。 真笨,早知道该问一下那小姑娘叫什么,具体住在哪里,也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似的随处乱转。 今天街上有集,所以格外热闹。 封蔷上路走着,少不了要跟周遭路人摩肩擦踵,又不知道具体该往哪儿去,憋屈烦躁无处发泄,拧着眉,板着脸。 寻常人只要乍看封蔷两眼,就肯定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 此时正巧,遇上个不长眼的家伙。这家伙来时踉踉跄跄,却又不偏不倚,直直一脚向着封蔷靴上踩来。 纵然身法再快,却无奈另一侧还有个人,无论如何是躲避不开这飞来横祸了,封蔷只是轻呼一声,便低下头去看鞋面。 这一声轻呼分散在空气中,卷入了周遭喧闹的空气。一时间,以封蔷为中心的街道上可算炸开了锅,先是不知道什么人认出了她,于是惊呼道:“封,封四刀!是封四刀来了!” “啊?是那个把咱们太守杀得屁滚尿流的封四刀吗!她,她怎么还在?” “在哪儿在哪儿,我为何就看不见?” “别管在哪儿了,还是先逃命要紧呐!” 紧接着便是百鸟齐齐惊飞,万兽一哄而散的场面。 因为封蔷穿得实在普通,场面也实在纷乱,有些人根本认不清她是个谁,也只管哭爹喊娘,逃得跌三倒四。 甚至有人直接朝她胸口上撞来,撞疼了还不忘啧声啐道:“啧!不赶紧逃命,杵在这里挡路,有病啊!” 正当封蔷哭笑不得,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的时候,只觉察到身后幽幽一双美目盯着自己。 没的一阵寒芒刺背。 却听那人幽怨道:“封四小姐,你想的我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