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辉洒落下来,一条小路从远处的竹林延伸出来,到云意姿的脚下停住。
约莫十几步外,颀长的影子连接着男人宽阔的身影,以鹘衔绶带,服深绿色,紧束的箭袖饰以花纹绫。
看来是个有品阶的护卫,且来头不小。
深绿服饰,至少是七品以上,前世云意姿作为深居简出的媵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武职卫。
这时聂青雪说话,声线压得极低,“公主对我着恼,恐是再难有出头之日。”
男人没有回答,聂青雪继续说道,“不就是一盆花,死了就死了,周昙君那个……竟然要杀我。”
她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恨意,“在周宫时她便是如此,疑心极重,又下手狠辣,但凡手下人一有不顺她的意,便是随意打杀。”
这话多有夸大的成分,男人不置可否,声音如同一块磁石般响起,“我可以安排车马,将你送出宫去。”
聂青雪要的可不是这个回答。
她猛地扭过头来,瞪圆眼睛,“不行!我不能走!”
男人负手而立,冷哼了一声:“难道你还想要留在这?周国公主尚且罢了,起码她是你名义上的主子,说到底,也是一条船上的人,这种关头不至于对你如何。”
又说道,“可你还得罪了嘉怜宗姬。那位向来是不咬死人不松口,你惹上她,不是那么好揭过的。”
聂青雪皱眉。
越嘉怜的事儿,确实棘手……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都看到了?”聂青雪有点儿心虚,微微偏过头去,正对云意姿的方向。云意姿立刻将身体藏好,幸亏二人交谈得专注,并没有发现有人偷听。
男人沉默,聂青雪却是冷笑一声,“是,你堂堂正六品亲勋翊卫校尉,宫里有什么事能逃过你的耳朵。我得罪了那位鼎鼎有名的宗姬,你害怕受到牵连,不肯帮我,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了!”
无故被她指责了一通,那男人也不恼怒,淡淡地道,“那位王司徒,你不该招惹。”
云意姿听得点头。
不错,不仅招惹不起,还要有多远躲多远。王炀之此人,在高门贵女的眼里,那就是个香饽饽,而他如此年纪坐到三公之一的位置,心机不可谓不深沉,这种人,恰恰是云意姿最头疼的类型,所以一早起,她就选择了避开。
谁知有人看不破,哼了一声:
“我招惹谁,同你有什么干系?”
一阵死寂。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聂青雪连忙挽救,“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聂青雪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他的手,央求起来,
“你要帮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来找你。我不想再过那种任人欺辱的日子了。我过够了!”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聂家失势那会儿,真是连过街的老鼠也不如,我同小妹差点被那些官差活活打死。你以为我情愿吗,我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我也学书习文,也知礼义廉耻,你以为我愿意来这人生地不熟的王宫,来攀附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
她说到激动处,忽然扯下了披风,撕抓着自己肩膀处,失态地低吼:
“我也想嫁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可是那都不成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身上这个‘奴’字!一辈子也洗刷不去!”
云意姿垂下眼帘,不知不觉也抚上了肩膀处,不错,这个“奴”字,是她们一生的耻辱。
前世被梁怀坤,将那一块血肉生生剜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疼痛似乎仍残留于四肢百骸……云意姿攥紧手指,逼迫自己不去回忆。
男人按住聂青雪疯狂的动作,“够了。”
聂青雪也渐渐冷静,声音哑了下来,“只有当上主子,不再为奴为婢,我才能甘心。”
男人盯着她。伸出手,似是要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却迟迟没有动作。他蹲下身,将披风捡了起来,给她仔细地披在身上。
聂青雪一动不动。她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连帽披风,布料低调而华贵,在光下显露出暗绣的樱花纹路,却针脚起毛,明显是一件洗过多次的旧物。
季瀚清眼神微动,给她将帽子盖好。
“我只帮你这一回,再也没有下次。”
***
听到后面,云意姿皱紧了眉。
这人竟与殿中少监樊如春是熟识?
樊如春何人?
那可是天子近侍,寻常人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无。
原来是他。
她可不会忘记这个亲勋翊卫校尉——季瀚清的大名。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人印象,全是因为这个季校尉乃是后来公子珏的得力大将之一,在一次讨伐梁国的关键性战役中,打头阵的就是季校尉,战场之上不过一个来回,便将梁国大将斩于马下,从此名震百国。
聂青雪吸吸鼻子,“我走了。”
季瀚清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云意姿揉了揉站得酸疼的膝盖,榕树后的草地上早已空无一人,唯有月色如雪。
她刚刚站稳,有一把剑轻轻地横在了她脖子上,一瞬间,浑身血液都被冻住。
“你是何人?”那人淡淡地问。
云意姿不敢动,缓缓将持剑人看入眼中,果然是季瀚清。
而他也在打量她。
“今日那王炀之,是在跟你说话。你离开的时机,倒是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