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难怪在檀镇的那堆奇兵脾气那么臭啦,当个年轻小伙子还不久,睁眼后救就成老大爷了,想听点年轻的称呼,还得遭别人评头论足一番。毕竟整辈子都在被人欺负,人比人气死人才是真的,你们都过得那么好,我就不顺眼,怎么,给我个机会大爷一下就不行了吗?!
想到这里,肖宛觅也有点想笑。
此时,面憨弟又补了一句:“他们还染上了瘟疫。”
赵念枫惊得拍桌打案,愕然道:“咳咳......那你方才还说要到檀溪镇为我寻觅些吃食?!”
那面憨哥也不是什么天生就不怕死的人,他当即呛了一口,道:“......公子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无不知又不是无不怕。那堆奇兵掀起的动乱只维持一日,邻镇的手脚比我们动嘴皮子功夫还快,什么遣散疏散的派头声势浩大得很早早就闻一处地方,把他们隔离起来,被传染的倒霉人也一样。”
面憨弟缓缓道:“邻镇宣称已把病源都处理干净了,暂时目前也无新增的病例。”
赵念枫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道:“那病逝者的尸身该如何处置?”
面瘫哥道:“刨坑尽数埋了呗。”
赵念枫道:“你指的是刨坑填尸......?为何不是一一埋葬?”
面憨弟有些结巴道:“公......公子,要是一一接回去埋葬的话,说不定,有可能,会因碰触病体不慎感染上怪病。所以......我想......”
面憨哥道:“就是说嘛公子,这死了和还吊着一口气的人,他们草草算过,大概有千余人,你想想,死了的人要是都带回来,疫病传染给我们那还得了,我可不想那么快英年早逝呢。”
其实赵念枫不是不知道这个理由,他质疑的是刨坑埋尸,如此惨无人道之事,家属又怎么可能会欣然应允。况且他根本没有想到,人数多达整整百余人,隔离者和逝者家属怕是占整条街的人,一日便使事情彻底平息下来,很是古怪。
肖宛觅心道:“檀镇和梅镇离得这么近,且以一河相隔,炼奴仓皇逃来此地,必然口渴腹饿,镇上的人都共饮一水,不可能梅镇人都平安无事,还没有人相继患病。”
“除非......奇兵传闻都是望风捕影。”
赵念枫实乃精明细致之人,肖觅想到的,他不可能不会想到,但眼下他的确没多余的心思去剖析别的。
闻言,赵念枫的心如埋下十五把铡刀铡草——七上八下地狂跳。他道:“迎灯会当晚......那玉情呢......玉情......不是,我想说的意思是,我卧病在床几日,玉情都不曾出现?你们都没见过她?”
当夜,迎灯会不比往年欢庆的时间长,人们因一场无预兆的暴雨来袭而被逼提前散场。
强风肆意,冷雨飘飞不歇,赵念枫打着灯笼,全身直打哆嗦,仍在等,一直在等,静静地等,耐心地等。他以为谢情会出现,会为他撑伞遮风挡雨,可惜,他望山秋水,在河畔痴痴等了一宿,却望不回她的身影。
玉情失约了。
面憨哥不知情,他边嚼花生边道:“情姑娘?哦,她不是早就离开了吗?”说完话,面瘫哥恰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倏然出现一丝惊恐之色,胆怯地蜷缩了一下身子,在木凳上也坐不稳了。
面憨弟着急大喊道:“哥!”
见听他语音戛然而止,面憨弟又露出了那样的表情,赵念枫更是动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什么叫早已离开了?”
面瘫哥嘴唇翕动,但不敢率尔接话。思索片刻,他止不住的往外瞟道:“我是听过吴掌柜说情姑娘在迎灯会前夜就提前出发到邻镇了,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情姑娘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那是什么意思?
赵念枫心中的不详感急速盘旋,更没精力去折腾那些要去多加思考的问题。此时此刻,他心中最坏的念头从深底缓慢地扩散出来,同时,是个更可怕的推测。
他强拖拽虚弱的身子,右手抓起柳斗,挨着墙走。赵念枫不理面憨弟的死缠阻拦,一迈出门,如发疯般漫无目地狂奔,生生劈开了沿路的水花,浑浑噩噩中,人一个重心不稳仰面摔跤,浑身湿透,异常狼狈难看。待他反应过来,白皙的袍服上已被膝盖渗出的鲜血和泥水浸染成深褐色,不是痛,更多的是麻木了。
他自以为她很了解玉情,以为是她闹脾气,以为是在和他怄气才会故意失约。从未想过,是他想错了,是有另外一种不得已的理由使她失约,自己更可能是错得一塌糊涂。想到这里,赵念枫在胸口心脏处狠狠地捏了一把。
忽地,远处水声隆隆,赵念枫昏曚望去,一个沉重的铁箍木轮大车被素布遮蔽悠悠运行。距离他几步之遥内,大车不慎跌入坑洼,颠断了后方残旧的车轴,像是再也拖不动了,后头的车行队伍跟着停止运行。街道两旁闪出几户人家,一拨人跪在木轮大车前抱头大哭,一个比一个哭得还惨烈,另一拨人则失魂般彷彿在逃避现实,却没有一个人有实在的勇气去掀开每辆车上倘大的素布。
“公子......?是赵公子对吧?一个庞大的声影匆匆跑来,脚下溅起阵阵浪花。
吴掌柜蓬头垢面蹲了下来,一把拉起赵念枫的瘦胳膊,道:“公子你怎么出来了?你能下床走动了?怎么那么快就能......?”
赵念枫声带有些发紧,沙哑道:“吴掌柜,玉情呢?你是最后看见她的吧?她在哪里?你这是什么表情?快告诉我!”重复问了几遍。
顷刻间,吴掌柜面上的豫色一闪而过,磕巴道:“在下是见过她,但目前不知道她现在何处......”边说边看向了后头的木轮大车。
赵念枫一步一步地走向木轮大车。他内心怀揣着墨色的悲绪,人却无意间倒退了一步,原地驻足。这下,他莫名生出一阵心悸,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敢掀开这块布。
一块布,一线生机,一线希望,掀开了就等于最后的希望也灰飞湮灭。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儿啊!我的闺女啊!”一个中年大娘似乎东西南北分不清,发出振聋发聩的悲鸣,又一头重重地撞在赵念枫身上。
被人狠狠一撞,赵念枫直接一口鲜血喷在地下,肖觅看得眼睛一抽,同情起了他,再看看地上那人,哭完了,喊了一声,又一往后倒地昏迷不醒。
赵念枫伸手欲扶,可自己的身形一晃,人半佝偻着腰,着实站不住了,吴掌柜则慌然抓紧了他。
吴掌柜朝他摇了摇头,一挥手,道:“掀开吧。”自己也毫不犹豫地掀开了眼前木轮大车的素布。
得了指令,每名推车夫便陆陆续续地掀开敞布。
掀开一瞬,又是令人感到心悸,而且是恐惧加悲伤的悸动。
赵念枫面色如临深渊,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