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明亮的灯光中,妆容精致的妇人拧起眉毛,视线落在她身上,语气严厉的有些刺耳,“还穿成这副鬼样子,你究竟是又跑去哪里野了?”
——可能性只有一个。
她亲爹亲妈回国了。
鹿绿换好鞋子,走过去,在母亲对面的沙发坐下。
坐姿很端正,神情很恬静,语气很乖巧:“我去参加了一个漫展。”
“漫展?”
“就是动漫展览。”
“动漫。”鹿母被她气笑了,“鹿绿你现在已经高三了,还有不到一年你就要高考了,人家都在学习,你打扮成这副鬼样子去看动漫?你多少岁啊鹿绿?你知道隔壁的霍任真这个暑假在做什么吗?鹿绿,人家比你还小两个月.......”
鹿绿垂着眼眸,听她训。
一言不发,姿态十分柔顺,就像是世上最听话最乖巧的女儿。
但是她脑子里的思绪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她想到今天中午在哥哥办公室里看见的那个动漫小短片,想到视频里那个踩着云走的带火少年,她忽然觉得很羡慕。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离家出走。
和鹿赤一样,从金碧辉煌的大别野搬到破旧偏僻的居民楼里,穿着T恤大裤衩,趿拉着拖鞋吃泡面,做一个颓废的社会宅。
而这样伟大的梦想并不是被鹿赤启发的。
从鹿绿上初中,靠着自己赚到第一笔零花钱开始,就已经开始这样想了。
这么多年,她想了一万遍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的原因是:
她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非得离家出走的理由。
鹿赤离家出走,是因为家里人不理解他,不支持他,他有远大的理想,他要出去追梦,他有必须要为之奋斗,挥洒热泪的事业。
可是鹿绿没有。
她没有十分感兴趣的东西,没有父母不支持却一定要追求的前程,也没有一帮愿意跟着她同甘共苦的小伙伴。
她就没有梦想。
她只是向往自由,却不知道自由了之后应该做什么。
所以就这么拖呀拖呀,拖到了现在。
鹿绿甚至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离家出走的必要了。
因为再过半年多,她刚好要去念大学。
父母对她的志愿没有太大的干涉,只要高考考得比邻居家的女儿好,选的专业不丢鹿家的脸,安安分分平平稳稳地过完她高雅又舒适的一生就可以了。
鹿绿其实有点儿沮丧。
她比她哥有计划性,从初一就开始悄悄存钱,初二开始规划着宜居的城市,初三开始为自己寻找能够自力更生的生活来源。
她计划了接近六年的时间,什么可能性都考虑到了,结果就在一切都快准备稳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压根儿就没必要这样大张旗鼓精心作战。
反正也没人关注她往后的生活。
小姑娘叹口气,把兜里的一百块钱放进床底下的行李箱里。
坐在地面上发呆。
大概是因为早就计划着要出逃,鹿绿是个难得在当代社会还有储备现金习惯的青少年。
并且一储备就是满满一个行李箱。
锁扣一打开,里面就是一沓沓毛爷爷,那场面稍微有些震撼,活像是什么反腐败电视剧里,贪官被抓时的破案现场和直接证据。
钱,她是有许多的。
在给钱这一点上,如果不是因为要防着鹿赤,鹿父鹿母其实从来就没有吝啬过。
他们无法在情感和陪伴上做到合格,但最起码给足了金钱。
年幼时,鹿绿看多了电视剧,以为这是富裕家庭的通病。
以为全世界的富二代都是这样的。
所以她心理平衡,没有丝毫不满,逆来顺受地去承担那份孤独和疏离。
直到后来,她发现好像也并不是这样。
七岁,鹿赤到自己家来,母亲亲自帮他布置了房间,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一有空就洗手作羹汤,永远记得他的喜好。
父亲也是,带着他去公司旁听会议,教他下棋,骑马,打球,会批评他,会夸奖他,严厉而慈爱,在他的人生里,充当了一个最好的引领者,把他培养成一个阳光而自信的好青年。
他们是叔叔婶婶,却做得比亲生父母还要好。
十几年了,如果不是她和鹿赤的年龄差实在有些大,鹿绿都怀疑,她当年是不是和她哥哥抱错了。
不然为什么,在面对自己时,他们眼里甚至都没有多少温度。
母亲只会说,你要超过霍任真,你要比霍任真做的更好,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做的比霍任真更好了吗?
然后父亲就说,你好好读书,不要在外头瞎搞,丢了家里的颜面。
他们明明是亲生父母,态度却公式化地像两台机器。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她哪里不如她哥哥鹿赤?
十几年了。
鹿绿从来就没想明白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