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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李晓澄开车送戈薇茹去机场。  期间李晓澄数次偷偷观察戈薇茹,见她神情平静,一切如常,看样子并不知道昨天网上发生的一切。  李晓澄悄悄松了口气。  也是,戈薇茹这种级别的学者,本就不喜欢过于碎片化的网络信息,虚拟社交对他们来说并非必需品,连消遣都谈不上。  李晓澄暗自琢磨,等戈薇茹上了飞机,除非有知情人士在其中传话,她之后的那些“大动作”,或许能瞒天过海也说不准呢。   她们母女俩早已习惯聚少离多,因此整个送机过程十分痛快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回程的路上李晓澄接到李枭电话,老头开口就是:“你妈妈回美国了?”  闻言,李晓澄掰转后视镜,果不其然发现身后尾随着一辆凯迪拉克,她减慢车速,“你叫人跟踪我?”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的兴趣爱好。”  “您就没有正常点的兴趣爱好吗?比如喝喝茶,下下棋什么的?”  “比起阿列克谢,我已经算很正常了。”  李晓澄扶额,真是……  “那还不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自从阿列克谢一行人跟随李枭来到中国,就疯狂迷恋上了火锅这种食物。  阿列克谢感慨弱鸡一样的中国人居然能将猪下水做出如此美味,于是本着好学的精神,开始钻研如何杀猪,并且很快他就成了下城区刀最快的屠夫。  李枭倒为手下习得了一门新技艺感到十分自豪,人嘛,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尤其是在异国他乡。  “听说你昨天上王家玩去了?感觉怎么样?”  “我打算先订婚。”  “……”  别看她平时牙尖嘴利的,可面对自己的亲爷爷,她时常哑口无言。她和老头还有那么一点心结没打开,双方都对彼此有所保留,因而交流起来总隔着一层。  都说关系好与不好,调侃的尺度最能说明一切,眼下李枭得偿所愿,不但没有就借机笑话她的妥协,还突然沉默了下去,这让李晓澄觉得和他的距离更远了。  李晓澄落下车窗,任由呼呼地风倒灌进来。但冷风并未带走她的烦躁,只吹得她腮帮发疼。  “没事我先挂了,我正开车呢。”   说完也不等那端回话,直接给挂了。  李枭的沉默令她略感不安,这让她无法对他坦诚她同意这桩婚姻的真实原因。  她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王易燃的名字。  说到底,她就是个怂货,只会在外面逞能,面对家人时,不论是爷爷还是妈妈,她只会逃避。  风将后视镜上的挂坠吹得疯狂摆动,那是个很小的心形相框,里面嵌着一张泛白的照片。  照片是在西泠印社前的草坪上拍的,那天是李晓澄的生日。照片上,戴眼镜的男子和他年轻温柔的妻子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他的怀里抱着刚满六周岁的女儿。  他们看起来异常地幸福。  觉得刺眼的李晓澄猛地抽回视线,神情冷漠地关上车窗。  都说单亲家庭出身的孩子心灵多半不正常,李晓澄觉得她最大的不正常就是从小就觉得自己做事很没底气。  别的小孩会因为一点小事打架闹事,她就不敢,因为她没有爸爸替她出面护短。  后来,她又因为害怕被别的孩子看出她没有爸爸,她什么坏事都敢干,怎么疯怎么来。如果不是戈薇茹发现她收的“小弟”太多,将她带到美国进行强制隔离,搞不好她现在就能直接继承李枭的黑帮事业了呢?  呵。  她这个爷爷倒是很长她威风的,换做是以前,她怎么可能会失心疯到当着长辈的面,单为保住前男友的事业而提出结婚?  是个人都做不出这么混蛋的事啊!  可她干了。  不仅干了,还口若悬河,头头是道,成功说服了他们和自己。  若无意外,她这计策多半能行之有效。既然目的达到了,她便尽力不去回想站在王家花厅那个侃侃而谈企图以一己之力缆狂澜的自己。  太羞耻了。  一如往嘴唇上偷偷擦透明唇膏,悄悄往头发上撒便宜香水的女学生,不怎么美丽又不肯安分。在真正的大人眼里看来,就像个可爱的笑话。  她不愿去深想,免得临时打退堂鼓。  这次在电梯口接她的依然是又圆又小的杜梨。  李晓澄不爱摆架子,杜梨也不过分恭维,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只不过这次裴庆承又放了她鸽子。  “你不去吃饭吗,杜梨?”已经十一点五十了。  杜梨放下咖啡和点心,“我稍后会去。”  李晓澄于是明白了,她是要等裴庆承回来才能离开的。  马卡龙太甜,李晓澄吃不惯,喝了一大口苦咖才勉强压下那份在她口腔作祟的齁甜。  等她吃完一颗马卡龙,裴庆承也回来了。  他看了眼骨碟中的马卡龙碎屑,综合咖啡杯里的剩余,判断她等待的时长。“抱歉,我临时回了趟家取个钥匙。”  李晓澄耸耸肩,反正他总有理由就是了。  等他换好衣服,二人一起走出办公室。进了电梯,李晓澄无聊地看自己鞋头。  不巧的是,他们赶上了各大公司职员的午餐时间,电梯每下一层都会进来人。渐渐地,她就被裴庆承挡在了最里面。  他长得高大健硕,相貌又出挑,女职员们暗自骚动着,放肆偷看。  他像是很习惯被人围观,坦然接受各种视线,同时也表现出了一种恰到好处地疏离感。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居然要成她的丈夫了呢。  李晓澄为自己莫名的虚荣感到不可理喻,当初她口口声声拒嫁,结果回过头来又狠狠地利用了他一把,她为这样卑鄙的自己感到不齿。  同时,她也痛恨自己的肤浅。  要不是他有一副好皮囊,她哪能开口说嫁就嫁?电梯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比她更有资格拥有他。  她配不上他。  到了地库,电梯里的人鱼贯而出,李晓澄这才看见胡志明。  对方也很意外看见她,简单寒暄过后,胡志明面露犹疑,像是有话要说。  “是我。”  胡志明不解。  她做了个深呼吸,主动坦白:“Andy,你不用再看了,眼下那个全网最红的绯闻主角就是我没错。”  胡志明恍然,但当着裴庆承的面又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么,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她轻轻挽住裴庆承的胳膊。  上了车,裴庆承问起胡志明的身份,她挑重点说了自己项目黄掉的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俩认识前。”她的语气闷闷的,不知是因为项目的事不开心,还是因为不喜欢胡志明这人。  裴庆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能说说吗?”  裴庆承笑问:“你终于打算试着了解我了?”  她撇撇嘴,从前不问是怕有牵扯,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就算懒得去了解他的家族产业,她总得知道自己要嫁的人在从事什么工作吧?  “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毕竟,他还没同意配合她的计划,他仍有权利拒绝她的好奇心。  不过,他并没规避她的打探。  “我父亲那边产业较多,主要有地产、酒店、物流。梅梅年轻时爱张罗,所以她名下产业也不少,主要有百货公司、珠宝、纸媒,和拍卖公司。”  “听着很高大上嘛。同样是继承人,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有吗?”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起码还有间像样的办公室遮风避雨。不像我,只有一片树林等着我,地还老远,我从没听说过。”  裴庆承忍俊不禁。  李枭在哈巴罗夫斯克有一片10万公顷的白松林场,其价值不可估量,也就她这样敢在44亿前加“区区”二字的傻姑娘,才会把那片树林视为负担。  到了餐厅,这回终于是吃西餐了,熟悉的菜单让李晓澄略感安心。但这家的消费也不低,两个套餐加上服务费,少说也得小一千。  心思定了,李晓澄没像前几次那样感到肉疼。就像流动摊贩需要普通人那样,这些要价不菲的餐厅也得有个金主爸爸养着不是吗?  吃饭前总得聊些什么。  “我在你桌上看见了口红样品,是已经上市的吗?”  据她所知,他在三年前涉足了护肤品行业,并且在纽约成立了一个标榜有机的护肤品牌。他的公司经营得十分不错,陪父母回国前,他将品牌整理后卖给了雅诗兰黛集团。  裴庆承掰了一块面包,不拘地塞进嘴里,“你有试用吗?”  李晓澄摇摇头,从小戈薇茹就教她不能乱动别人东西。  “那批样品还未上市,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先送你。”他喝了口水,咽下嘴里的面包,拾起腿上的餐巾在唇边印了印嘴角水痕,“你对化妆品感兴趣吗?”  “一般般吧。”  她有个义乌的网友家里是做彩妆盘的,混熟了之后给她寄了许多眼影盘,她现有的一点化妆技术,全是这位网友的亲传。虽然偶尔失手,还是会把自己画成鬼就是了。  “上次你来找我时擦的口红很适合你。”裴庆承看了她的嘴唇一眼后说道。  李晓澄耸耸肩,坦言:“可惜不是我自己选的颜色。”  “嗯?”  “那天早上我去给你买礼物,奢侈品柜的sales嫌我原来的口红不好看,就借了他同事的给我擦。”  男人浅笑,“你倒是很容易交到朋友。”  她轻哼一声,“谁叫我长得好看呢。”  裴庆承轻笑,仿佛他所熟悉的那个李晓澄又回来了。  服务员呈了李晓澄要的法式龙虾鲑鱼沙拉上来,盘子又大又沉,顿时占了半张桌子。食物很对她的口,难得沙拉没让她有吃草的感觉。  “你的口红什么时候上市?”  “我还没给这个系列想好名字。”  “想名字会很难吗?”  裴庆承含笑承认:“有点儿。”  李晓澄无语,她要是跟他一样想个名字要花个把月,这剧本她也甭写了。  她又问:“你有想过签品牌代言人吗?”  正在喝汤的裴庆承神情略懵。  “虽然我不知道你想把品牌做得多大,但你既租了办公室雇了一水儿漂亮的职员,请个有影响力的代言人好好做宣传总归是没错的。”  “漂亮的职员?”  “哦,我说杜梨呢。”秘书室的其他几个女秘书长得也好看,但她还叫不上名字。  裴庆承笑道:“我想你是误会了,杜梨并不是我的下属。”  “咦?”  “她是我父亲的秘书,你在那栋大厦中所见的雇员全都只为我父亲服务,包括杜梨。那间办公室也是我父亲的,只不过他不常去,现在由我暂用。”  李晓澄糊涂了,他天天去上班的公司,职员都不是他自己的?  “对不起,没有事先和你说明。说来惭愧,梅梅虽然教养了七个孩子,但没有一个肯接手家族事业的,包括我在内。我的四个哥哥中,最大的两个当了律师,小的两个是唱片公司老板。两个姐姐从事公关行业,而我在打了很多年的高尔夫后做了一款口碑还不错的防晒产品。”  “真够叛逆的啊你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没有一个肯帮家里做事的,她要是裴慰梅,还不得气出一口血来?  为了防止自己发表真实的评价,李晓澄只好往嘴里塞了一口虾。  裴庆承嘴角上扬。换做是从前,他与哥哥姐姐们或许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投身于家族事业。可如今世道变了,外面有大把能力超凡的职业经理人可用,王震与裴慰梅也就看开了,孩子们该干嘛就让他们干嘛去吧。  “如你所见,我的双亲现已都是耄耋老人,深居简出。但大中华区始终是我们家族最重要的市场,细碎的琐事诸多,仍需有个人代表他们在中间调解把控,我相当于是我父母亲按在那间办公室的傀儡政权,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将完全没有自由。”  这么可怜吗?  “让我来同情你三秒。”  “谢谢。如果你不忙的话,一定要经常来约我。”  “义不容辞。”  胡言乱语后,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等了很久的牛排也终于上了。吃肉总能让人心情好,吃到好吃的肉心情就更好了。  他俩这不清不楚的关系,在环境的衬托下,竟也显得十分和谐亲密,有种谈笑风生的轻松快活。  “我的公司设在上海,工厂在无锡,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我的秘书有两个,都是男孩子,有一个你见过。” 李晓澄认真回想半天后,终于忆起一张模糊的脸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替你开车的那个?”  “没错,不过那天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吗?”李晓澄很惭愧,“我有时候会专注做一些离奇的事,时常忘记周围有看客。”  裴庆承喝了口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认识她已经有一阵了,她的性格如何他心里也有个大概,但有件事他至今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跪在地上接电话呢?”  李晓澄额头冒出三个问号,但很快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愣了一下,险些被呛住。  她拍了拍胸口,急于解释:“那个,裴先生,你听我解释,我平时绝对不是那样的!那天,哦哦,就是刚刚我们遇见的那个Andy,他告诉我我的项目黄了,弄得我心情很不好,刚好我师兄来电话,你千万别误会啊!”  裴庆承认真看她一眼,低下头,学她那天的动作,对着盘子低吼:“所以,‘师兄!我的电影,黄了!’那个人是你吗?”  李晓澄又惊又气,惊的是他学得有模有样,气得是自己行径离谱,使她颜面无存。  心知无法挽回,但她仍不放弃垂死挣扎:“裴先生,如果我说当时我只是在系鞋带,腾不出手接电话,你信吗?”  “你自己信吗?”  李晓澄恨不得当场去世。  裴庆承挑眉吃肉,嘴角无限上扬。  他的情绪分明是快乐的,但又对这个过分快乐的自己感到一丝陌生。  一小时后,沉默了37个小时的“木子以德糊人”突然发布了一条新微博——朋友们同志们,谨言慎行啊谨言慎行啊!天知道当你因为太懒趴在地上接电话的时候围观的人群里怎么会有你的未来老公呢?#急需一块脑海中的橡皮擦#  当裴庆承坐在异常安静的VIP接待室里刷到这条微博时,好笑之余,默默点了个赞。  “裴先生?”一位银行职员轻轻敲门,打断了他的快乐。  戴白手套的女职员朝他颔首致意,她手捧一只刚从保险柜中取出的蓝色方形丝绒珠宝盒,“请您确认一下,这是否是您要取回的东西。”  女职员将珠宝盒正对他打开,露出里面那枚艳彩级别的稀有黄钻。  这颗宝石一直在裴慰梅的珠宝册第一页,他从小看到大,一度还收在他床头的抽屉落灰,因此也算得上是个“老朋友”了。  见他点头,女职员合上珠宝盒,从同事手中接过一沓文件,微笑道:“那么还请您帮忙签几份必要的文件。”  裴庆承摘下胸前的钢笔,拧开笔帽,在每一个日期前签下自己的名字,并画押。  走完所有程序,职员们收起文件,将珠宝盒交由给他。  他用湿巾擦干净手后才接过珠宝盒,“谢谢。”  出门时,迎面碰上了该行副行长。  这位大概是听到消息后匆匆赶回来的,神色仓皇,还忘戴上了他的假发。礼数倒周全,匆忙间还不忘问候裴慰梅的身体。  “当时裴女士委托我行代为保管这颗钻石,曾笑言这是她为未来儿媳准备的礼物,没想到这么快就派您前来取回,看来府上喜事将近了,不介意我先讨杯喜酒喝吧?”  裴庆承握住对方伸来的手,礼貌客气微笑:“承蒙您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