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从自己嘴里说出“罪人”两字,而且指明是自己的时刻,南遗梦想不到,也不敢想。 明明曾经,是拒不承认的。 南遗梦手中的书久久没翻到另一页,眼睛滞留不动,无神。 忽然,南遗梦极速并且恼怒甩开了手中的书,脸上是不曾出现的苦恼的神情,她自责地闭上眼,嘴角弧度无奈,我不应该的,南遗梦这么想,思绪转动飞快,身体一阵阵抽痛。 沉下一口气,似乎想排除胸中积压的罪责感。 从面前小几上抽出一本书,南遗梦用手指摩挲页角,不知在思量什么。 今日斗技之事,不出半日就传遍京城,心怀不轨之人自会找上门来。 隔日醒来,清晨时分。 客栈本就冷冷清清,允垶也一副不理人事的模样,自昨日起,人更稀疏。 南遗梦今日衣着质朴,换了一顶颜色暗沉的帷帽,混入了街边吃早点的摊子里。 点了一份汤面,压低帽檐,注视着碗,手执竹箸掩饰,耳边注意人□□谈。 “唉,听说了没?皇家道观出了一位活神仙,能起死回生!” “嘿呀,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事情,我看就医术高明,吊着最后一口气被救回来罢了。” “呸呸呸,不许对仙人不敬,这哪是什么医术,明明就是仙术,才把人给救活了!” “听你们这么说,这位道人……仙人挺厉害的,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一日这位道人游历归来,在城北遇到一位被主人家打杀抛在路边曝尸的仆人,掐指一算,说是命不该绝,拂尘一挥,那位血肉模糊软烂如泥般的人,竟生生站起来了,且浑身上下无一丝狼狈,像是没受过伤!” “还有还有,缪府那位得了痨病,断定活不过二十的缪公子,据说被仙人看了一眼,病就好了!” “可我听说,事情并非如此……” “就你这小村夫,能听到些什么?别污了仙人的名声!” 三三两两的声音一唱一和在耳边响起,南遗梦抓竹箸的手逐渐缩紧。 没想到,动作竟这般快。 捏了几枚铜钱摆在桌上,南遗梦悄声回了客栈,更衣之间,门被人扣响。 “何人?”南遗梦抓衣襟的手一顿,眉头微蹙。 “良之求见。”南良之微微低着头,眉眼恭顺。 “稍候。”手在身上飞舞,褪下的衣物躺在小榻上,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南遗梦一把拢好榻上衣物,塞在榻底。 “进。”南遗梦扬声。 南良之推门而进,在转身合门之际,南遗梦已端坐在凳子上。 “何事?”南遗梦理了理衣袖。 “景公子来了。”南良之垂眉,作了一揖,看着南遗梦有些漫不经心,又加了一句,“还带了一人,在另一座客栈。” 听闻此言,南遗梦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 “昨日之事,已为人间帝王所知晓……”南良之有些犹豫。 “不见。”南遗梦若无其事。 “老祖……”南良之神色有些急促,此次竟然和人间皇室掺和上了,还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南遗梦不在意,但南良之却心急,顶着南遗梦的不悦,再次进言。 “老祖如今落到凡尘,须得遵守人界规矩,切不可扰乱秩序。人界以皇室为尊,凡尘须得听令于,若老祖恣意,怕牵扯出麻烦。”南良之真当是苦口婆心。 “说是不见,就是不见。”南遗梦坚决。 “此次来人,在人界颇有威望,若是想探查老祖真实身份,以南家在人界的势力,不见得能保得老祖。”南良之称得上焦头烂额,南遗梦素来随性,闯出的祸事虽也不大,但足以令人难办。 “你若保不住,便不要保。我行事,何要你插手?”南遗梦脸色稍燥,心中却有自己的思量。 “老祖……”南良之想要再劝。 “你够了!”南遗梦终于烦了,心神烦躁,起身一甩衣袖,被磨得不耐烦。 “老祖……”南良之的话咽在喉里,被南遗梦一个瞪眼吓住。 撇了撇嘴角,像是觉得自个为难了南良之一般,眼角耷拉下来,语气软了些,声音有些别扭,“罢了,我随你走一趟吧。” 又梳洗了一番,南遗梦戴了帷帽出了门。 对面的那座客栈比允垶的客栈多一些华美,在这稍偏的地界算得上大气。因为有大人物在的缘故,此时对面的客栈竟在旁人眼中显得不同寻常。 出来接待南遗梦的是一名较老的宦官,敷着脂粉,嗓子粗砺,用近乎刻薄的眼光打量南遗梦。 看着南遗梦身段不错,气质尚佳,眉眼恭顺了些。 宦官弓了弓身,支开身后的侍卫,给南遗梦让出一条道来,“小姐请吧。” 声音在南遗梦耳边炸开,万分难受。 南良之被屏退在门外,徒留南遗梦进了门内。 房内只余景王爷和南遗梦两人。说来有缘,景王爷赐号南,十年前是景王朝赫赫有名的摄政王,辅佐一代幼帝,衷心耿耿。在代执政期间,协助幼帝励精图治,兴旺百业,深受民众爱戴。 逐渐,民众忘却了“南”这个封号,尊称其为景王爷。 此刻南遗梦摘了帷帽,露出冷淡的双眼,不卑不亢。 “小姑娘,你可要知道,见到王爷要见礼的。”景王爷带着对晚辈的笑意,多年上位者的生涯,似乎并没有予以他过多的修饰。他这么坐着,就像一个正经不过的老人。 “我已经行过礼,何须重复?”南遗梦并没有觉得行过的礼有何不妥,不过不是按照一般民众的跪拜之礼,无甚大碍。 “哈哈哈哈哈,真是个率直的姑娘,难怪能和阮家行三打起来。”景王爷忽然放声笑出来,不过很快收了笑,“可这率直也并非好事,就你刚刚的举动,本王就能治你一个藐视皇室之罪。”说完,仔细端详南遗梦的面色。 南遗梦眉头不着痕迹蹙起来,眼睫低垂下来,微带懊恼,这种场面,不曾应付过。 “小姑娘不要怕,我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只是身在这京城,警醒些总没有错处。”景王爷也玩闹够了,开始说起正事,“昨日之事我已知晓,阮家行三不妥在先,吾儿也不加以阻止,在这本王向姑娘赔个不是。”景王爷就是一个和善的老人。 南遗梦坐在座位上有些犹豫,不知是否感激。 “小姑娘脸皮薄,好面子,若是想道谢这倒是不必。”景王爷背着光,脸上是年轮的痕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你这性子,像我一个友人。”景王爷忽然又笑了笑,“本王十分感激姑娘,吾儿是个浪荡的性子,因为姑娘安分这十天半个月,期望以后姑娘能多同景王府走动走动。”景王爷一脸笑意,满怀期待。 南遗梦局促起来,照理来说,景王爷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这情形似乎不怎么对劲。 “哎哟,年纪越发大,倒是忘了一件事。”看出南遗梦的为难,景王爷笑着,又想起另一件事。 “昨日你和阮三斗技,赢取了一块玉牌,你不必怕阮三存在着什么心思惦记,这块小玉牌就当一个小教训。”顿了顿,“吾儿别的不大感兴趣,这玉牌倒是搜罗了一箩筐,你要是喜欢,就去景王府挑。” 南遗梦有些招架不住,这么热情的老人,怎么觉得不对劲。是以南遗梦赶紧截止了景王爷的话头。 “遗梦只是途径京城,不日便要启程,多谢王爷费心。”说着,站起身子行了一礼,当真后怕。 见南遗梦这副姿态,景王爷虽然有些挫败,但很快就释然。自己就是这般年纪过来的,儿孙的事,自有章程。 “小姑娘初来这京城,今日本王有幸识得姑娘,也应当尽尽地主之谊。今日皇家道观开坛论道,姑娘可否有兴趣?”景王爷岔开话题。 “本朝尚武,也尚道。遗梦愚笨,若能沾染道人的福泽,也是有益的。”南遗梦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眉眼低垂下来,一副期望之情。 景王爷又笑了笑,“没想到小姑娘也对这感兴趣。” “家乡常有修士,遗梦小时曾有一难,为一修士所救,所以有些在意。”南遗梦眼中情绪变换莫测。 “这倒是一件好事。”景王爷点了点头,“不过今日论道只有几位道人传思,可不只是为外人所讲的飞天遁地,气死回生之能。” “喜爱一事,当能忍受其繁琐。”南遗梦低首。